先不说石头，先说一个人，说这个人与石头的故事。这人是石界的前辈，但他一直不肯这么讲，只讲自己是玩石早悟石晚。

      老人叫徐先本，87岁，14岁那年参加新四军。参军前，他就在安徽的山里找石头玩。当兵时，上衣兜里还揣着一块扁扁圆圆的石头。这石头是他的命——不是他把石头当命根子，是那石头救过他的命。那一年，日本鬼子从飞机上扔炸弹，弹片四溅。十几个战士中弹，死了四个。徐先本也中了弹，却只伤了皮肉，因为弹片飞不进他的身体，是那块扁扁圆圆的石头替他挡住了弹片……从此，徐先本对石头有了一种特别的感情，日三把石，直到“文革”开始……“文革”结束，又可以把玩石头了。徐先本的儿子徐宝却发现老爸所玩之石与过去大不一样。原先的藏石“瘦、皱、漏、透”奇崛多姿，现在的石头圆头饱脸，敦实厚道。问他原因说是心性变了。徐宝心里明镜似的，老爸的变化那是历经沧桑的告白，是饱受磨难的心性，是看透世事的态度，是心远地偏的选择。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石界趣闻，更不是单纯的玩石故事，而是一个昭示石头本色，反映石头境界的生动教材。

       传统赏石观注重奇石形貌，讲究“瘦、皱、漏、透”。其形或峰峦凸兀，或棱角嶙峋，或枝蔓不拘，或奇崛傲立……此种赏石观，每时每刻都在彰显着唯我独尊，唯我独醒，清冷孤傲，芒刺四射的人生态度。而先本老人少时从军，青年从政，心性孤傲，以传统供石张扬内心，实属自然。但经历了“文革”磨难，老人的心性已归平静，不再弄那张扬外露的传统供石，而改玩圆融圆容，敦厚持重的“禅石”，这又与老人现时的人生态度相一致。

      “禅石”是指形体敦厚、圆润饱满、无棱无角、无牵无挂的石头。它平静内向，敦实持重、宽厚宽容、殷实富有……是能够物我相融，玩出境界的石头。

      其突出的个性是“静”——稳稳地静卧堂供几案，犹如观音之端坐、大佛之垂目，凝而视之，自会气定神闲：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有烦恼牵挂事，禅韵开化心头悦。

      这就是“禅”的力量。

      禅石的个性之二是“实”——敦实敦厚，不虚不空。犹如沉甸之石臼，囤积之米谷，望之自会踏实放心。

      禅石的个性之三是“融”——圆融圆通，和谐和美，反面事物正面看，前途有碍后途通。正是：

      青苗插满地，低头便见天。

      清静可成道，后退是向前。

      这就是禅石的境界带给人们的启迪，是禅石的气韵带给弄石人的智慧。

      当然，不是非要圆头饱脸的石头才能称为“禅石”。那些无凶棱险角、非突怒偃蹇、似方非方、似柱非柱的敦厚之石，也属禅石类。总之，只要不张扬，不显摆，形貌朴素，端庄持重，让人望而心静，此类石头都可归入具有禅石意韵的石头。

      当今奇石收藏界玩“禅石”的人越来越多。那些经年弄石的老先生，那些有修养有内涵的文化人，家中必藏禅石。

      同其他奇石一样，禅石当然也有高下之分。除了圆润饱满、端庄敦厚的形体指标，石质、色泽以及石皮是犹为注重的评价指标。石质硬而致密，色泽古而掘朴，石皮粗而脂润。这样的禅石才有韵味、才有内涵、才有境界。当然，对于石皮的讲究也不必一概而论。有的石种深埋于泥土亿万年之久，尘垢厚积，需要钢丝刷与细砂纸进行清理，不过前提是决不能伤及石肤的天然毛孔。

       石头不会讲话，但它有精神。禅石的敦厚持重是一种精神，圆融圆通是一种精神，宽容宽厚更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能闪烁智慧的光芒，照亮弄石人的四周。先本老人就是靠着这石头的精神，靠着石头精神闪烁的光芒泯灭了痛苦，超越了迷途，看到人生妙趣，找到了栖息之所……这不是笔者引申出来的意思，是老人自己常挂嘴边对儿子对旁人说的。

       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日，媒体报道了老人的抗战故事。采访他的时候，耄耋老人的神智有些滞阻，但在讲到历经沧桑、人生观起伏变化的时候，在老人执意扯出弄石故事的时候，他的脑子马上就清清爽爽了。一开始，记者感到人生观与石头两件事好像不搭，是话题跑偏了。听到后来，知道是老人借石抒情，一点也没有跑题。“没有那些石头，就不会有我的今天……”老人本来想这样说，但怕把话说得太过，就改口说：“没有那些石头，就没有我现在的样子……”意思差不多，却是多了些圆融圆容的意味。说着，先本老人把手伸进了口袋，不是因为窗外吹来一阵凉风，是老人口袋里装着一枚小小的禅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