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鹰 

泼墨仙人 

      站在树桩上面把头回过来看人，那样子同活的一样。实际上它不是活的，甚至它都不是真的，是石头的。

      石头的，又不是金的，为什么上百万都有人想要？楼下的余大伯抱着孙子就去张建宇的石馆看那个百万鹰了。

      余大伯抱着孙子朝百万鹰走过去，还有五六米的时候，孙子就把面孔别过去，还用双脚密集地敲打余大伯的肚子。余大伯以为孙子不想看百万鹰，就一边哄着，一边继续朝百万鹰走去。孙子就“哇”地一声嚎了起来。余大伯听出这不是一般的哭声，连忙就说“不看了不看了，回家去回家去”。

      余大伯的孙子回到家里就开始发烧。医生搭了脉说，孩子身体倒无大碍，只是需要抱在手上多喊喊小名，因为孩子受到惊吓了。

      张建宇知道了余大伯的孙子是被自己的百万鹰吓病的，就把石馆的门关了三天。张建宇关石馆的门不是怕再有第二个人被吓着，是要想清楚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的石头鹰竟把人吓着了？张建宇把手撑着额头做出了冥想的造型，一旁的王晓芬立刻就笑弯了腰，王晓芬是张建宇的老婆。王晓芬说：“你那是多动的脑筋，没听说老鹰捉小鸡的故事吗，实际上老鹰不止是捉小鸡，电视上讲老鹰捉蛇捉山羊还把人家的小孩啄走了呢。所以孩子见着了石头鹰才会怕。”张建宇说：“你这就不懂了，藏界像鹰的石头多了，也没听说哪块石头吓着人呀，这里面的学问深着呢。”

      学问过去同张建宇不搭，张建宇不做学问，做生意。二十几岁的时候，他就把生意一直做到闹市口，还把生意做到了一条街上的老大。年纪轻轻就能把生意做到老大，实际里边就有了学问，但张建宇不会想到这一层，他觉得那根本就是与赚钱无关的虚玄之事。可现在情况变了，现在不做生意了，现在是赏石。赏石靠什么，赏石靠文化。张建宇把两只手反剪过去，晃了一圈脑袋接着就说了一段很有文化的话：“柳州是个奇石之乡，奇石之乡有条河流，河流之中有种石头，石头皮质粗糙拉手，石农把它唤作‘磨刀石’。后来几个文人来到河边，见‘磨刀石’线条流畅形象抽象，很像外国雕塑家亨利·摩尔的作品，就改叫‘磨刀石’为‘摩尔石’。从此‘磨刀石’品位腾然，身价扶摇。这就是文化的力量……”说得好好的，张建宇却就停下不说了，他又把手去撑额头，仍旧做出冥想的造型，看来他真把百万鹰吓人的事当做一个大问题来研究了。

      赏石之后的张建宇忽然就把自己变了另外一个人，先是总背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踱，后来就总用手撑着额头想问题，再后来就开始用文乎乎的腔调来说话。王晓芬喜欢听张建宇这样说话，因为用这样的腔调说话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人，倒像有一肚子墨水的先生。其实，张建宇像不像先生并不重要，像不像，她都迷信着，迷信张建宇不论做什么总能做成。前几年说要投资“象牙浅刻”，就花数百万买了几件作品，如今一件作品就能顶数百万。后来张建宇把目光投向“奇石鉴赏”，花八万元淘得“二拳”之石“泼墨仙人”，这让他瞬间红遍半个中国。觊觎此石，愿掷重金的藏家一段时间打爆了张建宇的手机。再后来就收了这尊石头鹰。石头鹰到张建宇手里不过半年多时间，十八万的身价翻着筋斗往上窜，超过了百万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百万鹰的名字就是这个时候叫起来的……屋子里有半天时间不见响动了，王晓芬从厨房间探出半个身子往书房里看，果然就猜到了张建宇仍旧一副用手撑着额头想问题的造型。

      太阳西下的时候，一只大鸟在张建宇家院子的上空盘旋。张建宇不想问题了，他去看那只盘旋的大鸟。大鸟知道张建宇在看它，就歇在一杆树枝上让他看。让张建宇看过了，大鸟也把头回过来看张建宇，那样子就同百万鹰回过头来看人是一样的。张建宇顿时大喜，转身就又进了书房，这回他没有用手去撑额头，而是捉笔写下一行字，“百万鹰的生动性及其静态美”。张建宇忽然感悟到了石头鹰静态的至高美感，他要用新的视角挖掘石头鹰至高的静态美。

      张建宇并不知道，他论述百万鹰静态美的文字让王晓芬给上传了。张建宇更想不到，他的某些观点在网上会遭遇到稀里哗啦一片反对。

      有一个人不反对张建宇的观点，不仅不反对，还把张建宇的文章连看了三遍，看完之后就不声不响地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石馆的门关了三天，第四天张建宇从书房里走出来，去开石馆的门。

      石馆的门却已经洞然开着。

      其实石馆的门一天也没有关过，张建宇在家里写百万鹰的文章，王晓芬一个人就去开石馆的门。王晓芬有帮夫的运，化龙巷的倪瞎子说过，张建宇做什么都能成，冥冥之中就有她的因素。这回着实让张建宇见识了王晓芬的帮夫运，王晓芬一共只开三天门就为张建宇结识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就是那个不声不响坐火车南下的林博士，林博士是北京中国观赏石协会的。林博士一见到张建宇就开口送出了这样个一对儿，林博士的对儿这样说：

      奇石禽鸟赏鉴，多以亮翅为好；

      建宇不以为然，斥为张牙舞爪。横批，老兄高见！

      张建宇听罢此言，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只是双手抱拳重复说着两个字：“见笑见笑。”林博士说：“不必过谦，亮翅的确不够含蓄，且背离‘饱满’‘圆润’传统美学，你敢这样提观点，在赏石理论上就有大的贡献。”北京来的人格局就是不一样，那话点得比张建宇论说的文稿还要深刻些。林博士和张建宇就益发地深谈着，竟完全没有顾及身后一直站着的另一位客人。另一位客人就是王晓芬为张建宇结识的第二个人。这人姓陈，是一家小学的校长。陈校长为祖国花朵来找张建宇合作。听过介绍之后，张建宇感到有些吃惊，张建宇说：“与学校合作是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做的事，只是没想到会同校方不谋而合，且来得如此之快。”

      张建宇可高兴了。张建宇一定要请林博士和陈校长吃饭，三个人就坐进了附近的一家饭店。

      陈校长可高兴了。陈校长是不吃请的，但合作的事马上就可以谈下来，一高兴就跟着进了饭店。

      林博士最高兴了。林博士不仅拿到了张建宇论述百万鹰静态美的文稿，完成了百万鹰进京参展的征集，还突然就生出一个新的创意，这个创意就是把张建宇的“泼墨仙人”石请到台北故宫博物院会一会宋代大画家梁楷的“泼墨仙人”画。一般人不可能想得出这样的创意，林博士想出来了，林博士所以无比高兴。

      三个人坐下来了，林博士激动得要谈论他的创意，却被陈校长抢了嘴。陈校长因为不想一直坐在饭店里才抢了嘴。可陈校长才说出来半句话，就又被张建宇抢了嘴。张建宇说：“我会为学校专门建一个奇石科普馆，把那些五光十色的矿物晶体献给学校，让孩子们多一条融入大自然的通道……”张建宇的话没有说完，又被林博士抢了嘴。三个人抢嘴夺舌，谁也没能把话讲完整，但三人的心早已亮亮的喜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