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南田《瓯香馆写生册》，现藏于天津博物馆，全册共十开，分别描写了桃花、海棠、扶桑、芍药、枇杷、卷丹、石竹、凤仙花、菊花、梅花等花果。除了水墨松梅一开，其余各开全用没骨法，完全不用墨线勾勒，直接用颜色点染出花朵、叶片、果实，只以色线勾勒叶茎。落色点花的没骨花，既不同于细线勾勒再层层渲染的工笔花卉，也不同于水墨淋漓的大写意花卉，它介于两者之间，也被称作“小写意”花卉。工笔求逼真，写意求意趣，恽氏没骨花所求正在“似与不似之间”。其技法十分独特，先点后染，点染同用，而且都是从花瓣尖端染入，使得花头“圆绽不扁薄”。着色的花卉自然比纯粹的水墨更逼真，但直接点染的“落色花”比起层层渲染的工笔花卉又有更大的随意性，不必被物象的细枝末节所羁绊，可以放手表现花的风骨，既不刻画，也不放逸，有独到的气质，傅色秾妍，清新洒脱，由“形似”，最终达到“神合”的境界。此册中芍药一开就非常具有代表性，一株粉色芍药描绘得相当率意，盛开的花朵以竖立的笔锋排列而出，胭脂氤氲渗开，饱满欲滴，枝叶左右舒展，潇洒轻盈。

　　此册名为“写生”，可其中有一半的题款中却都说是师法古人：卷丹托徐家没骨法，松梅临杨补之，枇杷临唐解元，桃花临宋人，芍药则抚文待诏笔意。恽南田确实是注意继承前人的，对前代的沈周、文徵明、唐寅、陆治、陈淳、周之冕等都一一认真研究学习。不过他对于徐熙、徐崇嗣画法的继承则有些牵强，因为恽南田应该从未见过徐崇嗣没骨花的真迹。他的花卉作品中常常出现“摹北宋徐崇嗣法”、“仿徐崇嗣设色”等，是在当时社会条件和拟古风气下的一种习惯，画家试图创造新风格时，为了更有说服力，就寻找气质相近、在画史有记载但画迹几乎无存的古代大师，借其名，依据画史记载附会其画风，新风就成为古典的复兴，有了源流和根基。正如钱钟书先生所说，是为了“要表示自己大有来头，非同小可，向古代另找一个渊源所自”。实际上，我们现在看到的没骨花，不论从技法还是气质上都是恽南田所创，宗师之地位，他当之无愧。

　　正如卷丹一开，画家题曰：“用徐家没骨法，深研生动之趣，洗脱刻画之迹，拟漾神明，庶几不落时趋，游于象外。”恽南田强调“生动”的重要，反对拘泥于物象细节的刻板描摹。为了追求这样的效果，他认为在“师古人”之后更要“师造化”。扶桑一开，他自题道“昔人无此粉本，当以造化为师”，充分说明了写生在其艺术成就中的重要性。

　　恽南田作为由明入清的遗民，一生命运多舛，晚年困苦。故他所作的红花绿叶总多清丽冷艳，于秀丽、明艳、洁净和淡雅之中蕴含着一丝凄凉和哀伤。不过此册却画得颇有趣味，尤其是石竹一开。石竹花，又称洛阳花或石菊，花瓣阳面中下部组成黑色美丽环纹，盛开时瓣面如碟闪着绒光，绚丽多彩。画家于此开并不点出花名，而是画怪石和修竹以暗示花名，可谓匠心独运，趣味盎然。

　　《瓯香馆写生册》虽未题年款，但从芍药一开中“白云外史”的名款可知，此册应作于南田晚年迁居城南白云溪旁后所作，是画家艺术技巧和风格十分纯熟阶段的优秀作品，可以让我们一览恽氏没骨花卉的风采。邢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