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9年，乾隆十四年，黄仲则生于高淳县，小名“高生”。父亲黄之琰，县学的秀才（邑庠生)，曾娶两任妻子，原配吴氏生了长子庚龄，继室屠氏生了次子仲则。祖父黄大乐也是秀才（岁贡生），是高淳县学的训导。虽然几代人没出过什么大官，但还是书香一脉、秀才世家。仲则本名景仁，自号鹿菲子，乡里人因他脸色发黄，称他为“黄面瞿昙”，也就是黄脸菩萨的意思，一班文友则称他为“黄大、黄二”。这一年，乾隆皇帝平定了大金川，修订了《评定金川方略》。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形势一片大好，而常州府的武进、阳湖两县却遭受了很大的疫情。这似乎成了仲则一生的缩影，大环境不错，小环境时常很糟。

　　仲则4岁时，父亲去世，终年40岁。祖父母年事已高，哥哥幼弱，持家的重担全落在母亲屠氏一人身上，每天纺纱织布直至深夜来赚取家用，还要督促两个孩子读书，生活自然十分艰辛。“高淳公官故贫，不能给，孺人昼夜纺织，与两兄共一灯，机声书声常达旦也。”（黄怀孝《节孝屠孺人传》）

　　7岁那年，祖父带着全家回到武进，定居在县城中的白云溪北，也就是今天的白云渡北岸。“白云溪为郡城之胜”（赵怀玉），不仅仅因为地处城市中心，或是傍着水流、有个好风水的缘故，更因为那是常州的文化宝地，先前已住过大画家恽寿平、大文人赵翼等，现在又住着一帮后来混出名堂的小哥们：洪亮吉，他的表兄弟赵怀玉、蒋青曜，还有孙星衍，杨伦等。就像上苍不经意地撒了一把种子，落在了这东西二里地中，长出的一个个都是人才！“君家云溪南，我家云溪北。唤渡时过从，两小便相识。”“我家君家不半里，中间只隔白云渡。”这是仲则后来写给洪亮吉诗中的句子。孙星衍则回忆：“溪头昔立两少年，对影璧合齐吟肩。”遥想当年，这帮拖着小辫子、光着小屁股的小鸡巴蛋们或是隔溪相望，或是同船相嬉，或是在各家的园子中忘乎所以，然后一起上学、打架、说野话……再以后长大成人，乡试、会试，一个个混入官场，人模狗样地装起了孙子，倒也是十分好玩。

　　仲则是个聪明孩子，5岁就能识字，8岁已能写出像样的八股文。“年八九岁，试使为制举文，援笔立就。”（洪亮吉）这或许就被周围的人看作是天才儿童，同时也开始显出了他的不谙世事，他的才能成单方面发展的趋势。9岁的一次童试，考试当天，他还睡在被窝里，同伴催他起身，他却回答：“刚刚才想出诗中的两句，‘江头一夜雨，楼上五更寒’，别来烦我！”结果，当然没有结果——不能区分事情的轻重缓急，全凭自己的兴趣行事，少年天才就是这样任意挥霍着自己的才能和机会，挥霍着母亲和家族的希望。好在年幼，有的是机会；好在年幼，蠢行会被当做可爱、当做天才异于常人的表现。但，这种没有被及时制止的任性也将不断带给他南辕北辙的失望和麻烦。

　　16岁，仲则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成功，他通过了童子试，成为诸生，也就是秀才。今天，我们十分不屑于“秀才”这个名词，甚至经常在其前面冠以一“穷”字，但这对当时的读书人却十分紧要，关涉到许多切身利益。秀才是一种身份，可以免去丁粮、免除役税，还有了教授学生的资格，并且进了衙门见了大人老爷可以不跪。减少了支出，有了增加收入的可能，还获得了普通百姓没有的政治待遇，这在农耕社会是了不起的大事。秀才还可进入各级官学，获得更好的学习条件，再通过各级考试，一步步进入体制，获得权力。因此，秀才是科考的第一级台阶，是平民身份向官员身份转变的第一步，是弱势个体跻身于强势群体、从而成为社会主宰的开始！

　　仲则是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的。虽说是童子试，却是不受年龄限制的，只要没有通过这级考试的童生都可参加，哪怕你七老八十岁；又因武进是人口大县，所以考生人数就更多。图的不是门槛低，而是这个低门槛的意义不容小觑。洪亮吉曾说起这次考试：“学使者主持的岁试和科试，武进参试的童生多达三千多人。”因此，能够考上第一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他还说：“仲则拔了头筹，常州知府潘恂、武进知县王祖肃都非常欣赏他。”潘恂，安徽桐城人，乾隆七年进士。王祖肃，清代大文人、《池北偶谈》作者王士祯的从孙。他俩的赏识当然是对仲则才能的肯定，成为少年仲则自信和骄傲的资本。“仲则是个帅哥，站在人群中，玉树临风，仿佛鹤立鸡群，非常抢眼。那伙考生们都抢着和他结交。但他天生有着牛哄哄的傲气，摆出爱理不理的腔调，使得那帮粉丝们羡慕的了不得，认定他将来一定是个伟人；而一帮巴结不上的小子们一致把他看做是狂生，没什么了不起！”（洪亮吉)左辅也说过当时的感觉：“见了他，我有些自惭形秽，常常躲着走。”这些都成为仲则一生中不多的美好回忆：“当年在考场上，我的状态好得像只小老虎。那位爱才的潘知府，在那么多人中独独留意了我，并把‘江夏无双’的评语送给了我。”（《两当轩集》卷十九《贺新凉·小序》：“记当日，词场跳荡，猛于乳虎。正值怜才潘骑省，籍甚众中一顾，把江夏无双见许。”）多年后重提，仍是意兴阑珊。 (责任编辑：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