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州老城里，有条杨柳巷。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有关杨柳巷名称的来历，是清初有位叫庄冋生的京官，被贬后回到老家常州，买地造房，在宅边遍种杨柳，因而得名。现在想找那篇文章，来引证一下，却一时找不到了。我平时看书不做笔记，这是一个很大的缺点，要改。

     这位在宅边种柳的庄冋生，字玉骢，号淡庵，武进人，生于明朝天启七年（1627），清顺治四年（1647）会试进士及第，翰林院散馆授检讨。顺治四年的科举，常州府考得特别好，包括庄冋生在内，考中十多名进士，其中吕宫还高中状元，常州当时真是文风昌盛。庄冋生考中进士后，因才能出众，仕途顺畅，可谓少年得志，20多岁就充任湖广总考官，正当平步青云之时，却因为受“奏销案”牵连，罢官回乡赋闲了。所谓的“奏销案”，和“哭庙案”“通海案”，合称清初江南三大案。“哭庙案”杀了江南才子金圣叹，“奏销案”牵连江南仕绅几千人，这是当时的酷吏江苏巡抚朱国治滥用职权，枉杀无辜，做下的恶事。庄冋生回乡赋闲十多年，直到康熙年间，时来运转，他又受皇帝赏识，官复原职还颇受重用，正当可以一展身手之时，可惜命运不济，不久就突发疾病去世了。

     在《武进阳湖合志》里，庄冋生被列入人物志文学传。《毗陵名人小传稿》也有介绍，说他“工诗古文，善书，旁及绘事”，他著有《淡庵集》《兰语》《红窗百咏》等，但这些文集都失传了，很可惜。好在他的善书和旁及绘事，给他留下不少书画作品，就我所知，各博物馆和私人收藏的，有二十件左右，故宫博物院和首都博物馆都有收藏。这里看到的是一幅水墨兰石图扇面（如图），画面兰花和石头交错、层次分明，兰花水墨淋漓，石头沉稳，苔点老辣，整个作品非常见功力。在扇面上，还录有七绝一首：“三槐清誉冠琴川，一见倾心似昔年。欲订兰交存久约，思君常望华山巅。”另外题款“里言奉赠玉翁老年亲台笑正，庄冋生并画”。从诗文看，这是一首自作诗，他的文集已经失传，在绘画作品上能发现他的诗文，是个拾遗补缺。这里的“三槐”是指王姓，宋代王祐当时在自家庭院种了三棵槐树，并说“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后人就称“三槐王氏”。“琴川”是常熟的古称，由此可见，这幅兰花扇面，是庄冋生画给常熟王家称“玉翁”的人，又说“清誉冠琴川”，明末清初，“四王”在常熟名望最高，这个玉翁应该是常熟“四王”家族的某位长者。至于“玉翁”是谁，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继续考证。这幅扇面得自七年前，当时很巧，在北京和广州的两个拍卖会，分别有庄冋生的作品上拍，我为去哪家参拍纠结半天，后来去了广州，结果运气非常好，很顺利地竞到这件扇面。作品到手，还有个重要的发现，这幅扇面有一方“白云堂”章，“白云堂”是国画大师黄君璧的斋号，有这方印章，这幅画应该是黄君璧的旧藏。后来找到《白云堂藏画》集，这幅兰石图赫然在列，能有幸得到名家旧藏，更是喜出望外了。

     庄冋生仕途乏善可陈，但是庄冋生的书画收藏，相当惊世骇俗。他收藏的古代书画，目前考证出来，有明确记载的，就有五代时期董源的《岸溪图》，宋代陈容的《六龙图》，元代吴镇的《山窗听雨图》、倪云林的《雅宜山斋图》，另外还有明代王阳明和文徵明的作品，这些重量级的藏品归于一家，令人咂舌。《六龙图》两年前在纽约佳士得拍卖，以3.3亿人民币成交，轰动收藏界，《山窗听雨图》也拍出1.7亿的价格。这还不算，如果对中国绘画史了解的朋友，一定知道五代时期董源《岸溪图》的重要意义。发现常州“止园”的美国人高居翰，是研究中国艺术史的世界级权威，他把《岸溪图》称作是“中国的蒙娜丽莎”，而在中国绘画史上，也把《岸溪图》作为中国山水画“南宗”的开山之作，是中国山水画的基石。而就是这样一张艺术性和历史性顶尖重要的作品，在三百多年前，就在常州的杨柳巷，真是有和宝物近在咫尺的感觉。可惜那是以前，现在我们想要看这幅画，路就有点远了，要绕过半个地球，这幅旷世巨作，已经是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了。文/张骏 (责任编辑：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