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初，寓居北京的常州籍文化名人吴欢先生，回到常州和宜兴寻访。这两个地方，吴欢的先祖都曾经居住过。此前与吴欢见面，都在北京，这次他来常州，约我带几件他们吴氏家族的书画作品给他欣赏。吴先生一门，名人辈出，他父亲吴祖光、母亲新凤霞、祖父吴瀛、叔祖吴曼公、曾祖吴琳，都是近现代文化史上的著名人物。这次我带去的几件吴氏书画作品，吴欢看过后，有两件特别喜欢，一件是吴琳诗稿，为吴曼公旧藏，且是目前发现吴琳唯一的一件墨迹；另外一件，是吴瀛临恽南田的画作，吴欢对此自是爱不释手。一旁的宜兴朋友看了也很兴奋，大加赞扬道：“擦泪白菜！”“擦泪白菜？什么意思？”这位宜兴朋友的普通话令吴欢一脸茫然。经解释，原来他是在夸“出类拔萃”！这种事，不光是吴欢，他母亲新凤霞也遇到过，她当初去见吴瀛，听老先生一口常州普通话，也不懂。

     宜兴朋友的普通话发音极不准确，但他对吴瀛先生的评价，我觉得很准确。“出类拔萃”不光可以用来评价吴瀛的绘画艺术，从吴瀛先生对故宫博物院的贡献来说，其品德学识与业绩同样出类拔萃。从故宫博物院成立之初，吴瀛就参与其中。初创时期，各种势力裹挟其中，甚至有建议取消博物院的，吴瀛在此间平衡和协调各种关系，对博物院的创建，可谓呕心沥血。在后来故宫博物院的文物南迁中，吴瀛又是主要的执行者。南迁文物第一次离开故宫，一路南下，吴瀛是一路同行鞍马劳顿，直到把文物妥善安排存放在上海。吴瀛对故宫博物院这么多的贡献，而故宫博物院给他带来的却是严重的伤害。在1933年的那场著名的“故宫盗宝案”中，吴瀛先生就蒙受了不白之冤。好在时间是最公平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们知道，所谓的“故宫盗宝案”，完全就是一出闹剧。只可惜当时的院长易培基受此打击，竟然郁郁而终，而吴瀛先生，也因此离开了曾经付出心血的故宫博物院。

     吴瀛这幅临南田的《报国松图》，创作于1936年。画幅中央一棵古松顶天立地，气宇轩昂，树下配磐石和几杆幽竹，除了给人以稳重感，还让画面更加丰富，整个作品给人以堂堂正正的气势。在画的上方及左右各有一段题跋，画幅右上的一段，是恽南田的原作题记，而左边这段，是吴瀛自己所写。其中有许多有意思的内容，譬如他说到“吾尝遍览清宫所藏，唯翁与吾家渔山画无称臣字款者”，这里的“翁”是指恽南田，而渔山就是吴历，这两位都是明末清初的大画家。从这段话可以看出，这两位都是以明遗民自况，又说“匹夫不可夺志，大节凌然”。这话看似说南田，实际上，我觉得更多的是他自己心迹的表露，因为画这幅画时，正是“故宫盗宝案”最黑暗的时候。当时法院判易培基有罪，而易培基又不到庭声辩，于是民间对“盗宝案”基本是众口一词，予以各种的谴责和谩骂。作为和易培基的同案被告，吴瀛所承受的压力和苦楚，也是可想而知的。心中有不平之气，自然要吐露出来，这幅《报国松图》，正是吴瀛表心迹的作品。“国家不幸诗家幸”，说的是诗人有悲愤的情绪，容易写出有冲击力的作品来。其实，任何艺术，都有相通之处，一件优秀的作品，一定要饱含作者的真实情感，要有话想说，要有强烈表达的意愿；而且，这种欲望越强烈，作品的感染力也越强大。吴瀛先生的这幅《报国松图》，正是这样的一件佳作。

     这幅画，还有一个有趣的地方。吴瀛落款是写“为乡馆补壁”，画的右下角处，也钤有一方“武进旅京同乡会所藏”印章。所谓“补壁”，当然是吴瀛的谦词；而这个旅京同乡会，它的功能，是不是就和现在的“驻京办”差不多呢？看样子，“驻京办”是由来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