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闲聊，说到一些名词，圈内人一听就知道说啥，如“项城”指袁世凯，“南皮”是张之洞，而提到“元四家”“四王吴恽”“三吴一冯”等，也都知道是哪些人，这些是大家比较熟悉的。而有些，不是专业人士就很难知道了，如明代的“画中九友”，清中期“十六画人”等，能把这些人名说全的，现在非常少。“十六画人”是清代文学家法式善在嘉庆十四年，把当时一些有名的画家罗列在一起，起了这样一个名称，这里面有朱鹤年、汤贻汾、姚元之、孟觐乙等。常州汤贻汾大家耳熟能详，而作为同乡的孟觐乙，知名度就小多了。

     孟觐乙，字丽堂，武进人，乾隆到道光年间的画家，他的师承关系，没有资料可考，只是说所作花卉，得恽家三昧。常州人好画恽派，天经地义，毕竟和恽南田是同一方水土所养育，自然有亲切感。不过孟丽堂的恽派，只是继承了他的笔法，而表现出的形式，和南田的差距还是蛮大的。南田画的花卉，清新雅致，一派祥和，而孟觐乙的恽派花卉，更多表现出的是“狂”和“怪”的面貌，这可能和他的脾气性格有关系。法式善的诗文里，有“丽堂狂墨世无两”之句，看来确实够狂，都到了“世无两”程度了。不过，他的狂用在了画画上，却造就一番大面貌，以至于后世的许多大师，都对他推崇备至：黄宾虹说，“孟丽堂纯讲笔墨，作品在石涛之上”；齐白石说，“前清最工山水画者，余未倾服。余所喜独朱雪个、大涤子、金冬心、李复堂、孟丽堂而已。”齐白石对孟丽堂的敬佩，还落实到自己的绘画上，现在北京画院珍藏的一套齐白石花卉屏，就完全按照孟丽堂的绘画风格来临仿的。也正是这些大师的加持和赞扬，使得孟丽堂的画如今依旧受到追捧和重视。

     我们看到的这幅画，是孟丽堂的《大夫忠孝图》（如图），设色绢本，画面一枝高松直到顶部，两块湖石，中间穿插萱草和秋葵。这里的松树，代表的是一种忠贞气节，论语上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就这意思。萱草在中国孝文化中象征母亲，“萱堂”为母亲的别称，元代大画家王冕，写过一首给母亲祝寿的诗，就把萱草代表堂前慈母：“今朝风日好，堂前萱草花。持杯为母寿，所喜无喧哗。”这幅画的寓意非常明确，表达的是当时士大夫忠孝为上的道德伦理观。这幅画的落款，也有意思，“伯昂庶常制此稿，因淑崔青蚓法为之”，伯昂是姚元之，庶常是官名，庶吉士的别称，由此可知，这幅画是孟丽堂受姚元之的点题画的。姚元之是清代嘉庆年间的进士，当过内阁学士的大官，他和孟丽堂的关系非常好，孟丽堂在北京时，曾经在姚元之家住过一年多，这幅很有可能就是那段时间画的。孟丽堂的画，大多品相有点残破，这幅也是，这和孟丽堂画画喜欢用藤黄有关系。藤黄这种颜料，对纸张损伤很大，所以他的画能全品相保存下来的，非常少，这应该是当初孟丽堂没有想到的吧。

     最后，关于孟丽堂的生卒年份，有争议。《江苏艺文志》记载，孟丽堂生于1755年，卒于1824年；而韩山师范学院孔令彬副教授，作《孟觐乙生平事迹略考》一文，认为孟觐乙是1833年去世的，其根据是与孟丽堂有关的两幅画作。第一幅，落款作于乙酉即1825年，孔令彬据此认为孟觐乙1824年去世的记录是错误的。这是一个常规思考，但这并不绝对，有时候画家因为各种原因，会故意把年款提前或移后写，或无意写错，这种情况不少见。我们以1824年为界，之前，有许多孟丽堂的活动记录和绘画，之后就没有任何孟丽堂的活动记载，而且，除了这一幅落款乙酉年的画，也没有见到其他作于1824年到1833年之间的画作，对一个职业画家来说，九年间仅有一幅画传下来，这几乎不可能。所以，这幅画是孤证，没有说服力。另外一幅画，是多人多年的合作画，这幅画最初有孟丽堂开笔，没有完成，后来经过十六年的颠沛流离，终于由汤贻汾和赵兰舟等合作补成，画的题跋里有“壬辰之夏，予在杭州始与赵兰舟共了之，距丽堂下笔时已十六寒暑，路径万里，墨黯纸蔽。又一年乃装之于白门而丽堂已仙去”，壬辰是1832年，作者根据“又一年乃装之于白门而丽堂已仙去”，推算出孟丽堂于1833年去世。这个结论也值得商榷。我认为题跋说的“又一年”，是指画完成了以后，又过了一年，才在白门（南京）装裱，而不是说丽堂仙去的时间。另外，孔副教授推翻孟丽堂1824年去世说的理由，是没有资料来证明这个时间的可靠性。其实，是有资料的，和孟丽堂同时代的李兆洛，他的《旧言集》里，有孟丽堂兄弟的记载，孟丽堂的哥哥孟心闲“四年冬卒”，孟丽堂“兄弟友爱，心闲卒逾月，丽堂亦卒”，这里的四年是指道光四年即1824年，这应该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所以，《江苏艺文志》记载孟丽堂卒于1824年，是准确的。（文/张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