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城外是运河，常州城里是运河，常州就长在运河上。运河把常州城分为两半，常州城把运河包在城里。城里最美丽的河段，叫白云溪。白云溪是常州文脉，半湾都是诗人屋，一河尽赋风流曲。

     王安石，宋朝宰相，公元十一世纪最伟大的改革家。此评语出自伟大的革命导师列宁。王氏改革，惊天动地，中国历史必提，世界历史中国部分必提。宋嘉祐二年（1057）七月，王安石出任常州市长。船到白云溪边，寻到一处房舍，且作私宅。

     苏东坡，绝代文豪，公元十一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2000年，法国以欧洲文化代表身份，以覆盖全球的视野，以千年一遇的标准，评选1000年至2000年之间，12位人类“千年英雄”。中国苏东坡，赫然上榜。宋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8月24日），苏东坡船到白云溪边，寻到一处房舍，溘然长逝。

     王安石、苏东坡，确实是人物，而且很伟大。话说到这里，白云溪边两个大人物，看官都清楚了，似乎文章也可以结束了。可是，汉语里有一句话，叫“话里有话”。把这两个大人物，放到白云溪边来说传奇，要用的，就是“话里有话”这句话。

     先说一个常州人世代相传的故事。说某天在白云溪边的半山亭，王安石碰上了苏东坡。相互致礼时，正好从西边过来一辆马车。王安石是状元出身，出口成章，随口来了一句，西门马车，行至半山三里半。苏东坡一想，你是状元及第，我是文曲星下凡。你出口成章，我也是满腹经纶，要给你对上。掐指一算，句上心来。脱口说，东郊龙舟，经过中巷五溪中。

     西门马车，行至半山三里半。东郊龙舟，经过中巷五溪中。这副对联对得四平八稳，边上的百姓齐声喝彩。王安石心想，随口一说，难度系数太低，要给他来个高标准的。略一思索说，铁城纸糊，金玉银山三宝地。苏东坡手指拈来转去，一时倒没了词句。王安石大笑三声说，掐指一算呀，你掐呀。老夫这句，出了你的掐了吧。苏东坡点点头说，然也然也，出掐出掐！

     常州话里有“出掐”一说，意思是出乎意料、刁钻古怪。据说，这个约定俗成的词语，就出自两个大人物在白云溪边的戏谑。要说清楚的是，此说纯属瞎扯。王安石、苏东坡没有同时在常州居住过。常州人太热爱这两位了，就是瞎编，也非得让他们在常州弄点活干干。对于两个大人物，对一副对联，这活太简单了，白云溪与他们的真正意义，是人格与宿命。

     王安石出任常州市长，西到镇江，东到苏州，北到长江，南到湖州，南中国与北中国的交通枢纽之一，自古是江南核心，历史上号称“中吴”，这么广袤的区域，都归他管。由此，王安石深切体会了国家治理的规则与艰难。一个改革国家管理体制的思想，开始萌动。这种思想，一旦实施，将改变中国的政治版图。被这种思想所激动，王安石在白云溪边的私宅里，七易其稿，写出了全面体现改革思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变法思想，就此形成。12年后，王安石任宰相，变法一举，成为政治现实。为了纪念这篇惊天动地的文章，古运河的白云溪边，常州人特意建造了一座亭子，以王安石的号为名，称“半山亭”。

     现在轮到苏东坡出场。这个倒霉蛋，一出场就掼了个大跟斗。正当王安石变法全面推行之时，苏东坡跑去对神宗皇帝说，你太相信王安石这个书呆子了，他那一套胡思乱想，纸面上看看还不错，真正推行起来，肯定祸国殃民。神宗皇帝说，说得也有道理，我再看看吧。

     说王安石是书呆子，其实苏东坡也是个书呆子。皇帝说的是客气话，一般不可以当真。可苏东坡当真了，觉得皇帝把自己当回事了，躺在床上睡不着了，爬起来奋笔疾书，洋洋洒洒万把字的文章，一个通宵写出来，一大早送到皇帝办公室，就等着皇帝下诏书，罢免王安石总理职务了。

     没想到一万字的辛苦文章，那精美绝伦的、名列“宋四家”之首的一万个可以当字帖用的书法作品，就像石沉大海，连个泡都没有冒一下。苏东坡不服，晚上还是睡不着，又爬起来写文章，一大早送到皇帝办公室，然后等着皇帝罢免王安石。结果是泥牛入海，连个泡也不冒。苏东坡还不服，书呆子脾气一上来，一二不过三，第三次从床上爬起来，一个通宵，一万多字，一大早送到皇帝办公室。终于有回音了，让他滚出京城，到杭州市政府当秘书长。

     拖家带口连滚带爬来到杭州。风景当然不错，但滚出政治文化中心后，作为一个当官的，总应该明白了吧。皇帝与宰相都嫌你烦，让你消停点。晚上睡不着，不要写文章了，西湖边上吃花酒去吧。只是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还是睡不着，又写文章说，皇帝你很危险，百姓都在骂你，弄不好要翻天。于是又被滚到了山东密州，连风景都没有看了。还是睡不着，继续写文章说，皇上你不要听王安石的了，天下都被他弄乱了。

     后来，苏东坡干脆滚进了大牢、议决斩刑。没有人敢为这个政治上的反对派说话。这时，王安石来了。大家一看，得了，监斩官到，苏东坡就等着砍头吧。王安石问皇帝，现在是不是盛世啊？皇帝说当然。王安石又问，哪朝哪代哪个盛世，杀过才子啊？一语铮然，苏东坡捡了条命，滚到湖北黄州，当了个治安大队副队长。毛病不改，还是睡不着，写文章反对变法。皇帝真的烦了，一脚把他踢到海南岛，吃咸水鱼去吧。

     当年海南，那是瘴疠之地。蛇虫百脚、腥风溽月，当过杭州市长的人，怎么受得了。于是拿出全部才华，两次给皇帝写悔过书，要求回常州，说那里是我的家，让我安度晚年吧。皇帝心一软，批准他在常州落户。回常州时，运河两岸，万人争睹苏大学士绝世风采。东坡站在船头上，向常州父老拱手致意，回到船舱开玩笑说，这么热情，要被常州人看死的。一语成谶，运河岸上，白云溪边，苏东坡完成了人生最后一次呼吸。

     话说到这里，又可以结束了。然而，白云溪边的话，那真是话里有话、说来话长。简单说吧。于王安石，变法是人格使然，为国为民的一片丹心。于苏东坡，反对变法亦是人格使然，为国为民的一片丹心。王安石为变法，九死不悔。苏东坡反变法，不悔九死。吊诡的是结局，白云溪边变法思想形成地，居然是苏东坡溘然长逝之地。巧合乎？天机乎？宿命乎？ 文/张戬炜

史料记载：

《王安石年表》：

     嘉祐二年丁酉（1057年），37岁。五月改太常博士，知常州。嘉祐三年戊戌（1058年），38岁。二月，提点江东刑狱。

《苏东坡年表》：

     绍圣四年（1097年），62岁。贬海南岛儋州。元符三年四月（1100年），朝廷颁行大赦，复任朝奉郎。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八日（1101年8月24日），于常州逝世，享年6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