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0岁时，在友人处见一名山老人所书条幅，边跋为程舍予先生所写，骨力强健飞动朴茂，由此而知慕先生。此后，又在厂肆冷摊购得先生所作花卉清供数帧，悬之素壁观之日久，愈生仰慕之心。及至甲午岁秋，由台州新华兄介绍，始得见先生。后蒙先生不弃，许我登堂入室追随杖履。

     先生幼承庭训，家学渊源，其祖父程淑孟正是武进国民第一小学的创办者。先生少时即从常州宿儒施啸岑先生学习诗文，从兴化房少臣先生研习六法，从吴中张寒月先生得缶翁刊石心灯。

     诸艺中，先生书艺成名最早。先生书宗何子贞、沈寐叟，笔意纵逸超迈，讲究书卷气。先生尝对我言，彼20岁时，一日在钱小安家闲坐，汤澹然到访，见先生在座，竟取出一扇页，求先生一帧“何绍基”。汤澹然因曾任汪伪政府代主席、立法院长、行政院长陈公博之秘书，所以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半隐于常州，彼又是钱名山高足，学识不浅，且汤本身亦是文人画家，山水花鸟皆擅。以汤之盛名竟向刚弱冠的先生求书，可见先生书名早熟。前年年底，莫翁静坡曾携妻沙黎黎女士，与先生同谈艺于巢云阁中。畅谈过后，由我将莫翁送回新区腾龙苑之凤贻轩，途中清谈，莫翁亦对我云，汝先生之书名上世纪60年代就已名闻乡梓了！

     然诸艺中，先生又以画名最盛。先生自幼就喜涂鸦，就读于淹城初中时，与邓春澍之子邓寿樛为同学。每日放学，即背书包随寿樛回家，观摩其父作画。春澍老人见先生敏而好学，还曾画石一块相赠，题曰：一峰突兀似飞来，申如小友存玩。（先生生在上海，故家中以申如称之）及至先生由于身体原因在山东医药大学肄业后，由裱画师吕森云介绍至兴化房少臣先生门下，正式研习六法。房少臣在常州之寓所颇为紧凑，故每遇周六周日便至先生府东巷为其授课。房先生之授业以身教多于言传，常谓先生言：老二，你不要多问，你看我用笔。（先生家中行二，房先生便以老二称之）房先生在世时就对先生说过：老二你的书法根基很深，画的很厚，用笔也沉着，你的飞禽估计是画不过我了，但假以时日，你画松柏之苍劲，拉紫藤之类的藤蔓，必在我之上。先生还曾随龚铁梅和房虎卿学过山水。虎卿先生教授山水比较传统，即给予课稿，先生临摹后，虎卿先生再给予指正。龚铁梅先生则不同，他先是将山势画个大概，然后要先生补完，不足之处，他再加以润色，以此授课。先生少时得毗陵艺坛诸前辈传授，中年时又私淑老缶，从而形成了老笔纷披，厚实素雅的面貌。昔年，常州画院曾赴天津展出，孙其峰先生观展后说道：毗陵大写意花鸟得金石书卷气者，程舍予一人而已。

     先生之印名，现在几无人知了。先生治印，乃是师从吴中张寒月先生。张寒月先生先识先生胞弟安如，近而认识先生。彼时先生画艺已有小成。张寒月乃托先生求取毗陵艺坛十人小斗方各一帧。此十人者，龚铁梅、房虎卿、房少臣、钱小安、戴元俊、许子平、沈云霞、伍佩贤、房师田，先生忝列最后。先生遂以此斗方十帧为束脩，拜入寒月先生门下，暑假中住在寒月先生家中，朝夕请教。先生刊石，从汉印入手，加以近世徐三庚、赵古泥等人刀法，所作古朴浑厚。50岁以后，目力衰退，才弃刀不刻，故而现在所知其者甚少。

     先生之诗文，多随性而作，散失在外，门弟子多次想集而成册，皆被先生以作的不好大可不必为由阻止。我曾见江可群绘瓯香馆主恽南田故居一帧，上面有先生题的自作诗：瓯香何处觅遗踪，古渡白云畅晓风。芳草可无喧闹市，唇楼省识画图中。

     先生待朋友常有古君子之风。在“文革”那个特殊年代，非翁胡一飞被打倒，分配到金坛农场劳动，苦不堪言。当时物质匮乏，国人生活艰难，况先生亦病休在家，但只要非翁回常，先生总将非翁接来家中，沽酒买菜，安慰非翁，临去总又四处凑钱，赠于非翁，置自家于窘境而不顾。

     先生性喜热闹，好本帮菜，喜红茶卷烟、京词昆曲、楸枰星斗。听早入门的师兄们讲，早年间每逢假日，去先生家聚会，便能见到毗陵艺坛的大概了，几乎所有的书画家都与先生友善，来先生家闲谈，每到饭点，一坐下总有两三桌人。先生之古道热心，沧海胸襟，我知矣！ (责任编辑：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