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宜登高宜远足。秋游是国人的传统习惯，李白就写过一首优美的秋游诗：“霜落荆门江树空，布帆无恙挂秋风。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李白属于行动派，说走就走的。还有一些文人，属于臆想派，是猫在书斋里足不出户地游山玩水，他们或挂一轴山水画，或在书桌上摊开一套册页或手卷，欣赏纸上的千岩万壑并想象身在其中，美其名曰“卧游”。我觉得他们是为自己的懒惰找一个漂亮的借口，殊为可笑。但今年因为疫情肆虐，出门游玩多有不便，到是不妨做个变通，游兴来时学学古人，在水墨丹青间领略大好河山，于是找出这幅张谷年的《溪山秋色图》，也来附庸风雅“卧游”一番。

     画家张谷年（1905-1987），江苏武进鸣凰人。他自幼家贫，背井离乡投靠在上海的舅父冯超然。冯超然也是常州人，当时和吴湖帆、吴待秋、吴华源并称为“三吴一冯”，是“海上画派”里声誉卓著的四位画家。垂髻之年的张谷年到上海不久，即随冯超然学绘画，他先从临摹清初“四王”开始，后致力于“明四家”，然后再上溯宋元，走的是很正统的绘画路子。或许天生就是画才，或许冯超然教导有方，张谷年学画不久就出手不凡，在16岁时他的国学老师王同愈就为他代订鬻画润例，刊登在《申报》上的代订润例中说：“毗陵张君谷年，天才卓越，早参画禅，又得其舅父超然先生旦夕指授，多见藏家名迹，力学神悟，遂造精微”等等，赞赏有加。这位王同愈非泛泛之辈，他是前清翰林院编修，曾任江西和湖北学政，辛亥革命后移居上海，潜心学问，是民国时期著名的学者、藏书家、书画家和鉴赏家，由他来为张谷年代订润例，相当有影响力，加上张谷年年少艺高，众人皆啧啧称奇，所以一出道就声名鹊起。

     1949年，张谷年渡海去了台湾，此后他画风一变，由摹写名家山水转为重视写生，再糅合自己多年对传统笔墨的理解，画作面貌为之一新，而其中描绘台湾横贯公路等纪实类作品尤其精彩。有意思的是，在相同的时间里，江苏省国画院的画师在傅抱石带领下，开始两万三千里写生，并提出“中国画传统笔墨反映现代生活”的艺术观点，这和张谷年在台湾对中国画的创新不谋而合。如果把张谷年描绘中横公路开通的画作和江苏省国画院当时的写生作品放在一起，会发现他们绘画语言惊人地一致。在上世纪60年代初期，张谷年和傅抱石们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观点交流的，而他们对传统国画改良创新的路径却很相似，这种巧合，只能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我拿来“卧游”的这幅张谷年画作，是一幅设色纸本的秋景图（如图）。青山绿水之间两艘小船荡漾其中，小船上各有一人，在悠然自得地泛舟赏秋。画作用平远法描绘出溪山无尽的意境，再加上层层叠叠的红树点缀其间，给人以安详温暖的感觉。落款录仲陶一首七绝小诗，这位仲陶应该是浙江永嘉的诗人陈仲陶，“南社”创始人陈去病的学生。从落款的内容来看，这幅画是张谷年为“之辉”和“瑞芬”结婚所作的贺礼，陈仲陶的诗也是专门为此而作。以前好友结婚或有其他喜事，文人间吟诗作画赠贺，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不过现在这样风雅的事情很少了，但愿以后能够恢复这些优良传统。

     冯超然的“嵩山草堂”门徒众多，因此张谷年有不少师兄弟，其中最著名的是陆俨少。张谷年和陆俨少不光一起跟冯超然学国画，他们还都是王同愈的国学弟子。陆俨少也是在上世纪60年代开始对自己的画风进行变革和创新的，而从结果来看，张谷年、陆俨少还有上面提到的傅抱石等人，对传统山水画的变革创新无疑都是成功的，现在傅抱石和陆俨少已经是公认的国画大师，而张谷年因为远在台湾，他的影响力就较小。不过从这几位的经历来看，传统国画创新和变革，是与时俱进的一部分，是必然会发生的。现在的美术界，变革和创新的呼声一直很高，也有各种的实践和探索，这是好事。但创新和变革是手段是经过而不是目的，更不是用来哗众取宠和欺世盗名的工具。如果对传统没有深刻的了解和认识，不知旧焉知新？那样的创新只能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文/张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