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城里有一座宝塔，建造于齐朝，也就是常州人萧道成创立的那个王朝。萧家是个有文化的家族，为了常州这个龙兴之地能够文风昌盛，萧道成下令，在常州城里建塔，命名为“文笔塔”。现在文笔塔下有“萧齐遗胜”四个字，说的就是这根由。

     常州城里有条白云溪，溪水在小营前——就是现在的常州大酒店对面——一分为二，一条向东，在元丰桥附近并入前河；一条拐弯向北，经唐家湾——也就是现在的第一人民医院边上——并入关河。分水处形成一个三角洲，俗称“白云尖”，又称“笔尖地”。

     老常州都知道，文笔塔是毛笔的笔杆，白云尖是毛笔的笔尖，常州的文气与文脉，就指望这支笔。老常州都不知道，文笔塔原来是建在鲜鱼巷边上、第二人民医院对面的。为什么呢？因为文笔塔是常州城文气所聚，要建在城里，文气才不外泄。齐朝时候，红梅公园那地方是城外荒郊，没人居住，不适合建塔。

     话说到了宋朝，常州城人气鼎盛，青果巷声名昌隆。沿古村一带成为城中最大集市，号称“大市”。南北货品、山珍海味、酒楼茶肆集中于此，端的是繁华之地。就在大市边的弄堂里，住着一户张姓人家，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儿子没有名字，因为平时不注意收拾，邋里邋遢，邻居就叫他“张邋遢”。

     张邋遢没有手艺，只会出死力气、干粗笨活。每天早晨起来，先侍候好老娘，然后四处游荡，打听什么人家要搬东西、运货物。挣了点小钱，赶快给母亲买米买菜。如果几天没揽到活干，就不吃饭，把米省下来，喂养老娘。邻居都说这孩子邋遢归邋遢，但是个孝子。

     某天，张邋遢在城里转悠了一天，没找到活干，想想明天没钱给老娘买米，心中烦闷，就躺在显子桥的桥洞里清静清静。人说愁上心头瞌睡多，一不小心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说话，惊醒一看，已是夜半。心想大事不好，老娘在家要担心死了！于是起身要走，然桥上人讲话却听清了——原来是八仙过常州，约好在显子桥上见面。只听何仙姑与张果老在埋怨铁拐李，说七仙已经齐了，就是这铁拐李掉队。然后说不等了，我们先走！一阵清风，桥上七个人都不见了。

     张邋遢虽然没文化，八仙还是知道的。心想，这机会千载难逢。我不走，就在这里等铁拐李！也就是转眼之间，一个衣衫褴褛、撑着拐杖的瘸子来到桥上。张邋遢抢上前去，纳头便拜。瘸子奇怪地问，你这人怎么一句话都没有，就给我磕头？张邋遢说铁仙人啊，你帮帮我，我老娘没有饭吃。瘸子听见“铁仙人”三字，知道天机已经泄漏，掐指一算，这张邋遢还真是孝子。于是说既然你认出我了，总要帮你一把。只是我身边没有什么东西，这样吧，伸手在身上搓啊搓的，搓出一团泥垢，再吹口气，变得像蜜桔一样，红彤彤的，说你拿去用吧。

     张邋遢长跪不起，问此宝物如何使用。铁拐李说，你老娘身体不好，以后不要出门打工了。每天去大市上捡人家扔掉的死鱼烂虾，回家放水里，再把这丸药放进去，鱼虾就活了。你就在门口卖鱼虾，养活老娘、娶妻生子吧。说完，飘然而去。

     第二天，大市上多了一个鲜鱼摊。摊主就是张邋遢。奇怪的是，张邋遢卖的鱼，条条活蹦乱跳、鲜活无比，回家烹制，味道还比别人鲜美。十几天下来，邋遢鱼摊生意兴隆，那些靠卖鱼为生的鱼贩子，本来就没有活鱼，一旦没人光顾，每天的鱼要臭掉一大半，生意一落千丈。对着张邋遢的活鱼，他们想不通，从来没有看见他去打过鱼，也没有看见他去渔民手中拿过鱼，这鱼摊上活蹦乱跳的鲜虾活鱼，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几个鱼贩子约好，天不亮就守在张邋遢家门口。只见他偷偷摸摸从家里出来，走到菜市角落，把垃圾堆里的死鱼烂虾捡出来，然后回家去了。鱼贩跟到他家，看到张邋遢把鱼虾倒进盆子，加点水，然后将一个红色的丸子放进去。须臾之间，奇迹发生，死鱼烂虾居然活过来、一个个活蹦乱跳的。鱼贩子们一时憋不住，冲进去揪住张邋遢要问个明白。

     张邋遢见鱼贩子们冲进来，心中大惊，说你们想干什么！鱼贩们说你干的好事！那红色药丸子是什么妖物！快给我们查看！张邋遢知道在劫难逃，忙大喊道，这是铁拐李赐我的宝物，你们不要动手！鱼贩子们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话，说什么铁拐李，我还是张果老呢！邋遢一着急，把红丸纳入口中，心想你们这下抢不着了吧。没想到这红丸入口，“嗞溜”一下就滚下肚子去了。

     红丸入肚，张邋遢觉得腹中一热，浑身力气陡长。手一挥，那些鱼贩子全部摔出一丈开外。鱼贩们连滚带爬着，看见张邋遢突然长高长大，变成了丈二神人。于是尖叫一声，这家伙成妖怪了，赶快走！从此，青果巷大市上，少了一个卖鲜鱼的，多了一个搬运工。大市的大宗货物，原来要几个人搬的，叫张邋遢来，一只手就搞定了。店家省去很多麻烦，张邋遢也有了收入，每天可以定定心心侍候老娘。

     某天闲空，几个人没话找话说，我们这大市，还可以做大，可惜被这宝塔占了地方。现在常州城大了，紫气东来，最好把它搬到东边去，一样保佑常州文脉。张邋遢听见了，说这容易，马上可以搬。众人笑话说，容易？要么砻糠搓草绳嘚。

     古时候用的绳子，都是稻草搓出来的，所以叫“草绳”。砻糠是什么？砻糠就是稻壳，是稻子轧成米以后，废弃的壳子。这稻壳如何搓得出草绳？因此，常州民间形容某些异想天开之事，常用“砻糠搓草绳”来讥刺。

     砻糠搓草绳，对于普通人来说，当然是异想天开。可张邋遢是什么人，是铁拐李点化过的半仙，脑筋想问题，与常人不一样的。众人的讥刺，他以为是鼓励。搬过一堆砻糠，用力搓了起来。搓了半天，砻糠还是砻糠，哪有一点能搓成草绳的样子。众人大笑，说吃了铁拐李的丸药，力气是有了，脑筋还是没有。

     张邋遢想想，这事还得求铁拐李。于是朝天祷告，为常州的大市发展，请八仙帮助。祷告着祷告着，天上忽然飘下几滴雨，滴在砻糠堆上。张邋遢一摸，砻糠变得粘乎乎了，于是赶紧搓。搓着搓着，居然搓出了一个绳头子。常州还有一句老话，叫“砻糠搓绳起头难”，意思是万事只要开了个好头，下面就容易做了。张邋遢顺着绳头子一路往下，神抖抖地竟然把草绳给搓出来了！

     砻糠搓成草绳，俗称“捆仙绳”，意思是连仙人都捆得住，凡间万物，只要搭上，就跑不了了。张邋遢把砻糠绳一甩，把文笔塔捆住了，大喊一声，起来！宝塔应声而起，三步两步，就被张邋遢背到了城东。城东有个道教南宗始祖紫阳真人张伯端著经处，就是现在的红梅阁边上，端的是个好去处。张邋遢顺手把文笔塔往此地一戳。众人见状大呼，好个张邋遢，居然砻糠搓绳背宝塔，真是神人啊！

     此后，里人把张邋遢摆鱼摊卖鱼的巷子，命名为“鲜鱼巷”，以纪念张邋遢砻糠搓绳背宝塔之奇事。文/张戬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