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城里都知道,天宁寺旁边椿桂坊里曹家的长子曹兴,是个孝子。常州人文荟萃,孝子当然很多,难得的是,曹兴还是读书人。蒙古人骑着马打天下,建立了元朝。建了朝廷,要人管事呀,于是就说,你们汉人中的孝子,可以出来当官。孝子中有文化的优先考虑。常州人想想,与其让蒙古人当官,不如让汉人上。曹兴,就优先选上去,当了归德等处营田司提举。这个官名,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河南商丘及周边地区粮油总署负责人。 蒙古话与常州话,终究讲不到一起去。曹兴做了几年官,觉得官场黑暗,腐败堕落,实在没有意思,就称病辞官,回到常州侍奉父母教育儿孙,倒也其乐融融。至元六年(1340年),常州来了个姓薛的市长,是不是常州人,不清楚。来了不久,至正元年(1341年)二月十五,带了手下官员视察全市工作。其中有叫薛寀的,是常州人,把市长领到东门拜谒新修的郭孝子祠堂。看着祠堂肃穆气象,薛市长感叹说,如今我吃常州的饭,饮常州的水,常州季子祠破败不堪,心中不好受啊。 曹兴当时正在现场,听到市长此说,心念一动,立即顺坡溜车,提出由自己牵头来重修季子祠。薛市长发此感叹,本来也有动员民间力量,完成修祠重任的意思。曹兴担任过本朝官员,又是城里有影响的人物,且管过钱粮,是个理想的项目负责人。当场拍板,把这事定了下来。 别说曹兴是称病辞官,一旦干起纪念先哲、造福乡梓之事,那是一点病都没有了。不过一年光景,常州季子祠就修葺完工,光芒四射地出现在广大人民群众面前。竣工剪彩、开门迎客之时,薛市长说,曹提举你可是了却了我一大心病,我要谢谢你啊。曹兴说,薛市长你的心病已了,我却添了一桩心病了。薛市长一愣,此话怎讲?曹兴指着不远处的天宁寺说,这个庙,是郡中百姓祈福之所,如今大殿倾圮了无香火,不是个事啊。薛市长说,难道你还要修庙?答曰,然也。薛市长手一挥,准了! 重修天宁寺大雄宝殿,需要款项甚巨。要先找个施主,带头布施巨款,然后信徒跟进,方能成功。这个人应该是谁呢?想来想去,曹兴想到了宜兴县一个姓蒋的朋友。 那是春天的一个早晨,曹兴策马来到宜兴城里,找到朋友府上。蒋朋友(史料中没有蒋先生的名字,姑称蒋朋友)大喜,曹兄一大早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延入正堂,分宾主坐下,阳羡贡茶是春天第一香,热腾腾端上来侍候,问何事吩咐。曹兴说,没吩咐,想到一个故事,没人愿意听,只好赶到宜兴讲给你听。 常州天宁寺的和尚会打架,你相信吗?答曰,不相信。常州天宁寺和尚会念经,常州人都相信。打架,没听说过。曹兴笑笑,知道你没听说过,这样,你先坐稳了,不要一听就吓得跌下来。 话说宋朝德祐元年(1275年)三月至十月,元兵打常州城,打了大半年没有打下来,你知道吧。答曰,常州人都知道。 话说十一月十六日,元朝副总理伯颜亲自率兵来到常州城下,指挥攻城,打了两天没打下来,你也知道吧。答曰,听老人们说过。 再说伯颜副总理亲自捉刀冲上常州南门,结果被常州人砍了一刀,拖下去后看着血淋淋的伤口,对着常州城大哭一场,应该听说过吧?答曰,没听说。 且问你,元兵打常州,打了半年多,打得副总理都吃了一刀,心中恨得一个黑洞。常州城破后,全城百姓统统杀光,房子烧得只剩下18间。原因是什么?答曰,不知道。曹兴又笑笑说,常州城有500僧兵,个个武艺高强,护佑常州。后来元朝副总理带10万精兵过来,500僧兵寡不敌众,全部殉难,常州城才归了元朝。 再问你,500僧兵是哪个庙里的?答曰,真不知道。曹兴说,领头的是莫谦之,护国寺长老。副手是万安,天宁寺护院。护国寺僧人少,出100武僧,天宁寺僧人多,出400武僧。500武僧护常州,是当年宋元之战中最为悲壮的章节。后来,常州人收拾武僧遗骨,葬于天宁寺后院,立袈裟塔纪念…… 蒋朋友一头雾水,说老兄你一大早不辞辛劳赶到宜兴就是为了说天宁寺的和尚会打架?再说你当的是元朝的官,天宁寺和尚当年打元朝的事,与你何干? 曹兴摇摇头说,你不在政坛混,不知天下大势。元朝官场从上到下那是烂成一团污泥了,依我判断,此朝寿命大概不出三十年,就要崩了。读书人应该明理辨世,到时候,汉族文化肯定会重光。常州城的学统要归季子,正气要归天宁寺。此两处圣地,我一定要修复,让子孙们知道,他们的前辈是有眼光的。 蒋朋友好像有点明白了,说要我做什么?曹兴手一指宜兴城,说莫谦之长老是你们宜兴人,你要为先人出点力,去把常州天宁寺大雄宝殿修起来。蒋朋友一拍桌子说,什么宜兴不宜兴,宜兴人就是常州人!账房先生过来,从今天起,见曹提举的笔迹,不要问我,只管打钱过去。哪怕把家破了,这事也要做! 两年后,常州天宁寺大雄宝殿于东郊熠熠生辉,袈裟塔周围再次香火满盈。元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也就是曹兴与蒋朋友春日早晨在阳羡春茶的香气中讲故事的27年后,元朝覆灭。 公元1923年,常州500僧兵殉难648年后,上海滩创办《侦探世界》杂志,金庸、梁羽生、古龙的前辈,名叫向恺然,在第十七期上发表武侠小说《天宁寺的和尚》,第一次用白话文介绍天宁寺和尚武功。他说:“倒是历代以武术传衣缽的常州天宁寺,国人知道的反而绝少。如此可见中国武术家徒重虚声,是一种普遍的毛病。”2017年,常州王先生发现了这篇文章,终于让白话文读者知道了常州天宁寺的武功。 史料记载: 《毗陵曹氏宗谱·卷二·曹公俊卿传》: 处事尤慷慨,县东天宁禅寺创建大殿,宜兴蒋居士实成之,公之力为尤巨云。 《毗陵曹氏宗谱·卷五》: 兴,华次子,字俊卿,元至元十九年举孝廉,为归德等处营田司提举,历二考,以疾辞归,秉心好善,与宜兴蒋居士同建天宁寺大雄宝殿,备载《郡志》。 《永乐大典·常州府·卷六》引《毗陵续志》: 季子庙,元在太平桥东。天历己巳,郡守移剌廸重建。至正壬午,邑人曹兴复为修葺。壬辰毁于兵,惟存二碑。 《万历武进县志·卷一·延陵季子庙》: 至正二年重修。承务郎、襄阳路总管府推官、进士韩玙记曰,至正元禩秋七月,河东薛侯守毘陵之次年……岁二月既望,率僚寀谒东郭孝子祠,顾瞻庙庭,慨而言曰,昔李唐梁公狄氏使江南,撤滛祠千七百所,留者四,季子与焉,迄今血食兹土,其庙寝垝,吾责也。前归德等处营田副提举曹兴、俊卿,感义奋力,陈辞于郡,愿新廨宇。 《宋史·卷四百五十五·列传第二百一十四·忠义十》: 莫谦之,常州宜兴僧人也。德祐元年,纠合义士捍御乡闾,诏为溧阳尉。是冬,没于战陈,赠武功大夫。 时万安僧亦起兵,举旗曰降魔,又曰,时危聊作将,事定复为僧。旋亦败死。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