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1500年前，梁朝年间，有个常州人，其实那时常州不叫常州，叫兰陵。方便起见，就叫常州吧。至于那个常州人，姓什么叫什么，因年代久远，姑且让他姓万吧。这个万某，神气得不得了。某天出门去湖州探亲，有人问他来自何方，立马神抖抖地回话，你先站稳了，要不，边上那棵树，先扶着，怕吓着您。问话的人懵了，难道碰到皇上了？那个常州人说，也差不离，我是万岁人。那人听了，当然吓一跳，万岁人，乃皇帝专用，你如何擅自用得。我要报警，关你黑笼子！万某笑了，说我们那里的地名，就叫“万岁”，专门出皇帝。兰陵萧家，当今皇上，原来是我邻居。

     那人听了，一时肃然起敬。万某一得意，牛就吹大了。知道什么是万岁吗，哈哈，先皇萧道成说，我主政十年，黄金与泥土同价。所以，万岁乡里，步步生金。连耕地的牛，都叫金牛。人家听不懂，金牛是个什么鬼？万某说，刘邦当皇帝时，山东石池出了一头金光闪闪的牛，仿佛24k纯金打造。村人一看，这还了得，拔根毛可以吃几天，扒块皮可以买田地，大家快上！金牛一看不妙，赶紧逃命。一夜奔了八百里，来到常州江边。抬起牛头一看，前方祥云笼罩、紫气氤氲，原来是常州万岁乡。正想去到那里，没想到一群乡人围了过来，又是祝祷又是祈福又是叩拜，说是天降祥瑞。金牛一看，此地甚好，就安身于此，繁衍后代，为四邻八乡耕田劳作。因金牛是八百里外奔来，那地方就叫“奔牛”。我万岁人耕地，都用金牛。

     没想到那人也是个有见闻的，说我知道这事。你说的那头金牛，不在常州奔牛，到杭州盐官县金牛山去了。盐官的金牛山，就是因为有一头金牛，从常州奔过去，隐入山中而得名。刘邦当皇帝时，只有一头金牛，从山东石池奔到常州，然后又奔到杭州盐官。所以，常州没有金牛。老兄啊，你这牛吹大了。

     万某有点懵，金牛怎么从常州又奔到杭州去了，没听说过。情急之下来了句，你知道嘛，俗话说，苏常熟，天下足。苏州、常州的田里丰收了，大家都有饭吃。常州的田地，没有苏州肥，为什么常州种的稻谷，能与苏州比，就是因为常州人耕地，用的是金牛。所以说，金牛没有去杭州，是留在常州了！

     那人听了，摇摇头说，苏常熟，天下足，我倒是相信的。可人家杭州盐官金牛山，自古就是常州金牛奔过去，隐居山中而得名，你偏说金牛在万岁乡边上住下了，我不相信。正争论着，远处又来了一个人，摇着羽扇，带着书僮，一副读书人模样。见两个人在路边争得脸红脖子粗，就站住了看热闹。

     见来了个读书人，万某立即上前施礼，说先生来得正好，我是常州万岁乡人，吾乡边上有个奔牛，因汉朝时山东有金牛来到，所以得名“奔牛”。这人不懂，硬说这金牛跑到杭州盐官县去了，没有留在常州。先生饱读诗书，可要为我作主。

     书生听了一笑，说好好好，两位且听我道来。本朝太学博士顾野王，太学博士懂不懂？就是最有学问的人。顾野王大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早年写过一本地理书，叫《舆地志》，专门记叙山川形胜。万先生所言，就是顾大人书中所载。书曰，金牛是山东石池所出，先是到丹阳地界，丹阳人见有金牛来到，就在路上设置栅栏，想截住金牛去路。没想到金牛发力，撞断栅栏，奔向万岁乡。到万岁西北，口渴难当，去运河边喝水，被乡人祝祷所感动，就留下了。那里因此得名“奔牛”。

     万某立即像吃了大力丸，浑身亢奋，大呼喏喏喏喏，人到底还是要读书的。喂，那人，你听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金牛是留在万岁西北奔牛乡的。那人不肯被吃瘪，涨红了脸说，那金牛山就在湖州边上，从小听私塾先生说因常州有头金牛奔来，隐入山中而得名，怎么那金牛又留在常州了呢？

     读书人摇摇羽扇说，你说得对，顾野王大人写到盐官金牛山时，确实说到常州金牛奔来盐官，隐入山中。两人听了，一脸懵蔽，顾大人作为梁朝最有学问的人，怎么一会说这，一会儿说那，没个准头？读书人看着他们，笑笑说，这有什么可懵蔽的，你们想想啊，刘邦皇帝过世700多年了，顾野王大人怎么知道当时的情况。他只能把上代古人传下来的话，记在书中，讲给后人听。所以，两位不要争了，都对都对。

     人家读书人，讲话有根有据，万某与那人听了，一点脾气也没有了。见两人无话，读书人又说，其实，金牛什么的，都是传说，倒是奔牛乡，大有来历。900多年前，吴国与齐国争霸，吴王夫差挖了一条运河，从江南直通北地，沟通了长江与淮河，用来运送军队和后勤物资。这条人工河，长江以南的，叫江南运河，以北的，叫邗沟。奔牛乡，就是江南运河进入长江的闸口所在。

     两个没文化的人又听不懂了，运河连通长江，就是一条河通了一条江，与牛有什么关系？见他们一脸懵蔽，读书人又笑了，你们以为运河可以直通长江啊？长江水位高时，江水倒灌，船只如何进入长江？水位低时，运河水直泻，船只控制不住，会翻倒江中。因此，所谓闸口，就是一道壩，隔断长江与运河。运河的船只，要用牛力拉上壩顶后，再慢慢滑入长江。拉船上壩顶，是用16条牛拖绞盘，一个时辰换次班。一天12时辰，用到一两百头牛。牛会有老死，还要有备用牛。所以，奔牛闸口，满目牛群奔来跑去，那地方就叫“奔牛”。

     万某与那人以及读书人讨论金牛来历后，过了约500年，北宋才子苏东坡到常州，见奔牛闸而诗兴大发，留下“东来六月井无水，仰看古堰横奔牛”的诗句。奔牛闸作为江南运河连通长江的重地，一条必须仰看的古代大壩，如卧龙般高矗在奔牛乡。北宋熙宁五年（1072年），日本僧人成寻到中国学习佛法，乘船过常州奔牛闸，亲眼见到奔牛闸口上，有5个巨大绞盘，由16头牛拖动，送船过闸。

     南宋嘉泰二年，赵善防出掌常州，见奔牛闸口不堪重负，决定重新修建。嘉泰三年（1203年）修成。时任宝章阁待制、文名盛极的诗人陆游，以81岁高龄，为常州奔牛闸撰记。大才子出手，当然不同凡响，其记中所言之“苏常熟、天下足”，传颂至今。文/张戬炜

史料记载：

     《咸淳毗陵志·卷第二十七》：

     金牛台在县西三十五里，连奔牛镇。《舆地志》云，汉时有金牛出山东石池，到曲阿。人栅断其道，牛因骤奔，故名。又，《四蕃志》云，万策湖中有铜牛，人逐之，上东山，入土掘走，至此栅。今栅口及堰，皆以此号。

    《太平寰宇记·卷九十三》：

     杭州盐官县金牛山，《舆地志》云，昔吴楚之间，金牛出自毗陵，奔来此山，而没因名之。

     注：《舆地志》，南朝梁代顾野王所辑地理志书。

     日本成寻《参天台五台山记》：

     198：九月八日壬子戌時，過三十五里，到奔牛堰宿。

     199：九月九日，癸丑天晴。卯時，越堰。左右各有辘輟五。以水牛十六頭，左右各八頭。

     陆游《重修奔牛闸记》：

     语曰，苏常熟，天下足。此闸尤为国用所仰。淹速丰耗，天下休戚在焉。自天子驻跸临安，牧贡戎贽，四方之赋输，与邮置往来，军旅征戍，商贾贸迁者，途出于此，居天下十七。其所系岂不愈重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