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涛声先生的中篇小说《丹青》（2012年《长城》第三期、《小说选刊》第五期转载、《报刊文摘》5月25日刊登小说梗概），一出炉，便受喝彩，脍炙人口，读者评为适时、及时的现实主义作品。

　　两幅假画盖有艺术大师罗远舟的真印章，起拍价高达百万，被窃。窃画者是东方美院高材生诸葛臻，破案后，律师评估可能判极刑，似乎是刑侦法制小说。

　　假画，怎么会盖真印？画是大师早年的学生潘稼禾画的，印章是罗夫人林心怡盖的。罗远舟良心受到拷问，为救窃画学生，揭穿画的真相，声誉势必扫地，似乎是伦理道德小说。

　　罗大师求还真相，受夫人的阻力，格外思念家中那株铁杆海棠的赠与者梁云舒。林、梁两个女子原本都是罗的学生，梁与罗远舟相爱但更爱真理，因生艺术观分歧而决然离去，林遂取而代之，占了鹊巢，又似乎是多角言情的婚恋小说。

　　党政领导干部酷好收藏罗大师的画，并不愿揭穿赝品虚价还窃画学生以公正；正直的律师周仲则拒绝画商的“聘请”，受到匿名威胁，似乎是反腐、反黑小说。

　　窃画学生，竟然是学术争鸣中反对过罗远舟的美术理论教师程仲彦的外孙。程仲彦曾被划为右派，罗有责任。从这条线索看，《丹青》似乎是历史政治小说。

　　罗远舟成为画坛泰斗，是靠迷信制造的。谚曰：“一靠官僚，二靠奸商。” 造神时代，社会迷信盛行，追名逐利，自己渐成“纸糊的空壳”，主要责任应在自己。

　　诸葛臻窃画，动机非为钱，是为仿画，揭露伪作。赝品天价，纯是炒作，搞乱了艺术标准，年轻人想凭自己的仿画，“揭穿艺术品市场的欺诈现象”。罗远舟嘉许：“这孩子虽然触犯法律，对艺术真理还真是一片真诚……”窃画仿作揭假，为了张扬艺术真理。罗远舟揭真相还青年公正，所作努力屡屡遇阻，结局如何？遂有梁云舒与罗远舟别离37年的重逢。小说煞尾，要靠梁云舒暗度陈仓，争取北京媒体的干预、支持。成败未卜，悬念引人入胜。

　　从罗远舟对自己的事业、爱情、家庭的反思，勇于自我解剖，迷途知返，找回真理，以88岁高龄，体现出追求真理、坚持真理的行为，相当艰难，十分可贵。作者认为，这是写艺术家灵魂觉醒的忏悔小说。不错，是忏悔小说。对这一题材，作者酝酿十余年，矢志不渝观察、思辨、磨砺，终于珠圆玉润成篇。

　　这部《丹青》，是属于诞生它的时代，是灵魂觉醒的时代丹青。

　　我们这个时代，应有尽有，唯缺忏悔。即使犯了史无前例的大错，也始终拒绝忏悔，宁可坠入深渊。生活好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政坛风云也可以说波谲云诡，但明河暗流底下，有些积淀的习惯、规则，却纹丝不动。那拍卖场积重的吆喝习惯及其潜规则、利益链，就是如此，一成不变。觉醒者何其少！人民艺术家，少之又少；“人民币”艺术匠，多之又多。真大师凤毛麟角，假大师不胜枚举。

　　所以，这小说，美丽而严酷。我从中读出了犹如列夫·托尔斯泰《复活》的味道。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阮籍诗句）”小说中，贯穿首尾的那株铁杆海棠，既是坚贞、纯洁情感的象征，又是高雅民族艺术的图腾。

　　苏东坡流寓黄州，发现满山杂花中一株海棠，他惊喜，他痛惜，“土人不知贵也！”他作了海棠诗三首，引录数句于后：“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霏霏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烧高烛照红妆。”东坡点亮高烛，厮守着、缠绵着海棠花，抒发了何其深沉的爱惜之心。《丹青》以铁杆海棠为线索，这细节描写、艺术寓意颇不一般。至少，作者在小说里，一次次描写海棠时，心与千年前的苏东坡，是相印共鸣的。

　　综上所述，《丹青》刻画和剖析了艺术领域半个多世纪人情世态的异化和变迁，是多年前一个同题材短篇的扩展和深化，充分肯定了善良、正直、坚持操守的主人公的道德风范，烛照了艺术商品市场光彩、雅致的偶像背后的恶俗与浊流，具有扫描灵魂的穿透力、震撼力。

　　我以为，《丹青》中主人公忏悔的心路历程，时时能拨动和震撼读者心灵，非常有益于读者提高艺术鉴赏的审美能力，亦有益于读者淬炼人文素养，铸就真、善、美的核心价值观。时代需要呼唤忏悔文学，需要呼唤人们灵魂的自审自省，但愿能从《丹青》开始。（文/冯士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