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近现代的国医中，孟河医派的高传屠揆先名望最高，至今可谓无出其右。我作为文革浩劫后南京中医学院恢复招考的首批大学生，于1981年有幸跟屠老学抄方，虽只半天，却受益终身。而其实，我自幼即常听爷爷说起屠揆先，其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且恕赘述： 

　　1961年我亲娘（系邑人俗称，实为祖母，而我自幼由祖母养大，堪比亲母）患胆道蛔虫，时称蛔虫窜胆，痛得满床打滚，属急重危症。我父亲及其3个弟弟用躺椅就近抬去西直街上的钟楼联合诊所，众医见状束手。或可开刀，但风险太大。情急之下，爷爷自然想到屠揆先，遂又抬至北直街上的中医院，屠氏用一剂古代名方“乌梅汤”让亲娘喝下，竟吐出40几条蛔虫还屙出几条，肚痛霍然而愈。你说神勿神？还有，文革中屠揆先正遭批斗，常人唯恐躲之不及，我爷爷可不怕，公私合营后任常州酱品厂资方老板时乃至1949年前，即与屠氏频有交往，实为屠氏所遭之不公鸣不平，毅然去中院探望正在冲厕所的屠先生，并递上一支“红金”牌卷烟，亲切地喊一声：“揆先！”困厄中的屠先生见到老友，一腔冤屈化作两行冷泪怆然而下。

　　就是怀着这样对一代名医的敬仰，1981年我回到常州中医院见习。初春那天，我被临时告知要跟一位老中医抄方。因中医院在文革中被并入常州一院，文革结束恢复院名后新院建造前，临时借用当时一院东隅的一群破旧砖木老房。当我被带教老师领进二楼的一间简陋诊室时一看，真是天公作美啊！我见到的就是神医屠揆先！屠老起身与我寒暄，但见花甲之年，中等身材，红面朽顶，眨眼颇有风度，我赶紧惶恐地回一声：“屠老师好！”

　　记得开诊后首位病人是一名操武进口音的老妪，她恭敬地叫一声：“屠先生！”屠老笑容可掬地让坐后，便开始切脉察舌等中医特色的诊疗。屠老师耐心地倾听老妪的主诉，不时关切地询问她家中的一些琐事，同情和安慰之情溢于言表，在贴心的交流中，一张处方已精心拟就，约十味药，都很便宜。我从屠老写的病历上誊于处方再由屠老审阅交给老妪，老妪接过后千恩万谢，刚转身离去，若有所思的屠老师急忙亲自追出讨回处方，又叫我添了一味，并再次详细关照了煎服、忌口等事宜。老妪感动地说：“我都已走了，你还想着我啊！”

　　那天上午春雨潇潇，但慕名求医者络绎不绝，有位大伯看完病，道谢后下楼时自语道，喔哟，雨大得蛮。哪知听者有心，屠老急忙拿起随带纸伞追至门口喊住大伯，大伯见状急返身上楼拦住屠老说：“伞你留着用吧，我笃点雨碍嗲紧呢。”如此一上午，屠老师对十几个病人都是轻声细语和蔼可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勿碍紧的啊，呒嗲大病，吃着药会好咯。难怪当时常州人说，到屠半仙的门槛上坐一坐，病也好了一半！

　　韶光如白驹过隙，卅三年过去，我自己也忝列专家。按孙思邈之标准，医道精深、医德高尚的先师屠揆先当属大医。我常暗忖，我与大医，何止霄壤？面对当下医患争斗，姑且勿论诸多动因，为医者当效乡贤屠揆先，恻隐待人，真诚度心，则抵牾消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