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老常州或许还能记得；在原甘棠桥副食品商店南马路斜对面条人行道边上，有幢三层高综合性商务楼；下面商店上面旅馆中间是家浴室，后不知何因名谓“健康浴室”，可即在文革中名字又改来改去，但本地人还总习惯称谓八仙浴室，我想原因恐不仅其寓意仙风道骨，根本还内蕴其服务大众的民生实际！

      与常州浴室一样，它也是本市当时为数不多国营大浴室之一。说大，一是其所处地段好；出来往西不远往南拐就是南大街，东边紧靠红星大剧院，再往东就是人民公园，马路对面就是家规模不小副食品商店。其二浴室功能相对齐全，除有几只大浴池外，还有在较高档男女盆汤，另还设有男女理发室。其三浴客可叫外卖；浴室旁有条小弄堂，穿过弄堂不远就是双桂坊，这里的地方名点小吃又多又好吃；大麻糕小油条，加蟹馍头，小笼馒头豆腐汤粉丝汤，牛肉锅贴各种糕团，等等，还有马福兴的面条馄饨，长兴楼义隆园等饭店的特色菜肴，中午晚上随时可去买到的。浴客如想摆阔，人刚从热气腾腾浴池上来，浑身还赤裸裸湿漉漉，让位穿白褂子男服务员擦拭身子时就可装模作样地说：“哎哟，肚子蛮饿了嘛，不晓得附近……”那位模样乖巧服务员一听，马上笑嘻嘻回应：“哎哟，方便方便，但不晓得你今天想来点……不要紧，我可为你免费服务！”边说边用干毛巾将其上下擦拭干净，完了拎壶开水放到他浴榻边茶几上，同时用企盼眼神看着他。

      这浴客呢，边披上条大浴巾，边故作矜持地考虑考虑，然后慢吞吞地说：“格未就请你给我到双桂坊来客小笼馒头，不要加蟹！我不喜欢加蟹的！”说完皱着眉头往自己浴榻走去，躺下前端起沏好茶杯，悠笃笃呷口香喷喷热茶。“好勒，您先歇息，小笼馒头很快就到！”这男服务员笑嘻嘻接过浴客钞票粮票，还有根香烟然后匆匆离去。其实此事他本人不会去跑腿，此刻这里也根本走不开；八仙浴室楼上楼下有好几个偌大浴厅，每厅里有好几十张浴榻，可从中午开张到晚上，此地基本人满为患，每张浴榻前还都站了位等待客人，回头再看外面长凳上还总是坐满了人，尤其是过年过节前或星期天，这里确实整天满当当…

      说鱼有鱼路，虾有虾道，像如此服务自有他们条龙到位，此事只要让门口卖香烟水果等物品小贩们去办就行！交换条件是客人如买香烟水果瓜子花生啥的，当然优先供应；另外逢年过节洗澡实在紧张时，提前塞几个亲朋好友过来，优选安排同时包括他们自己……

      相当时期我家住离常州浴室较近，所以很少到八仙浴室去洗澡。文革前期有段日子，因与几位同学住人民公园对面幢房子里“闹革命”，所以光顾它的机会就相对多些，不过很快我们就被赶到乡下去插队了。

      下放农村十年后上来，听说有位男校友被分配在此浴室当服务员，大家一致认为资这源极其重要，有天结伙专去拜访顺便洗澡，一见果然如此，发现这位人高马大，年纪不小的男生虽工作不长，可对叉衣服扔毛巾这活已相当熟练，后知他师傅是位被迫还俗的老和尚：“叉衣服，绞热毛巾都有技巧；譬如扔毛巾就很有讲究，看看客人实在太多了，这把热毛巾扔过去同时要让客人明白快点离去意思，平常热毛巾不要频频地扔，当然老弱病残例外……”听他侃侃而谈大家大笑不止，不料他话还没说完，人就跑到浴厅门口扯着高吭喉咙突然大喝一声：“八仙厅35号——揿脚……”如瓮里发出响声在长廊久久迥荡，直到有同样声音回应；“晓得啦，马上……”在校从不大声说话的他，没想到，如今发起彪来 ，声音比长坂坡张翼德还高八度！

      此时的国营大浴室，服务项目有擦背修脚，敲背掏耳朵，还有推拿按摩，当然费用另付，澡资最低经济通铺几分钱，另外就是一毛几分几档且各有厅名，可能收费最高的恐是盆汤了，不过我从来没去洗过！

      为何要在很短时间内，他的师傅要亲自手把手教会他技能？大家上来不明白，慢慢弄清此刻国家正在落实宗教政策，这位资深老和尚就要回到他寺院老岗位，所以须对这关门徒弟加紧培训，大家才恍然大悟！

      说此事稀奇吧也不稀奇，文革初期，本市寺庙基本封掉，和尚尼姑们被红卫兵们揪到学校批斗，有目的地对其身份进行严格审查，我校红卫兵也去弄来几位老和尚，上来关在操场后面体育室里。

      别看这些上蹿下跳的初中红卫兵啊，上来还趾高气扬把其呼来唤威胁恐吓。可不久就领教到这些老和尚厉害；他们要么一声不吭，或对所有问题装聋作哑一口回绝：“你们这些小下只，什么也不懂哟！”老和尚大都是苏北口音，实在逼急了，就冒出这句话。“出家人万念俱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下来能答的就是这话。更厉害的，是位年纪最大老和尚，他对任何人都惘若无闻，整天闭眼合掌盘腿打坐，还不吃不喝，模样像升了天，但他胸脯仍然一鼓一鼓，红卫兵也怕他饿死，每天送几块麻糕进去但他对其瞧也不瞧！

      好几天下来和尚们点事没有，可这些十五六岁的红卫兵却沉不住气了：“真有和尚饿死在学校咋办？”想想实在后怕，可这些烫手山芋全是自己拖来的嘛，又是这由了 “小将们”无法无天年代，有谁肯来撩这馊豆腐呢，挠头抓耳终于想出强迫和尚尼姑们还俗办法下台阶！所以当时被迫还俗的和尚比比皆是，有到工厂有到服务性行业，其中不乏后来当了干部结婚生子，还有仍活跃在如今本市宗教领域的佼佼者……当然这全是后话。

      不过那天我们这批老同学结伙去八仙浴室，唯一利用这位老校友的资源，就是能在众目睽睽下，提前把自己脱的精光光，缩头缩脑拿块洁白毛巾，然后像下饺子样先后跳进那只虽热气腾腾，但到处是人头，色彩也如皂沫水般的满池浑水中……（文/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