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金坛西部一个偏僻的村子。孩时每到过年，家里最隆重的盛典就数腊月二十八夜举行的“还年礼”。

      我11岁那年，正是“文革”前的1965年，懵懵懂懂的还不太明白还年礼的含意。父亲神圣地告诉我，人的一切，都是天地、日月和神灵赐给的，做人要知道感恩；还年礼，就是全家人祭拜天地、日月和神灵，答谢一年来的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和平安幸福。父亲的这番说道，想必也是老辈人传给他的。

      头天晚上，全家大小就已一个个洗澡洁身，穿戴整齐。当日一大早，父亲、母亲和二叔、二婶就忙碌开了。一张老式的八仙桌摆在堂前，上面放有猪头、鲤鱼、雄鸡等，这些供祭物的头一律对着门外。另有两只小碗，一只装有五谷杂粮，另一只盛放豆腐和青菜。父亲说荤食是供奉天地的，素食是供奉神灵的，神灵包括佛、观音、玉皇大帝、孔子、文昌君、魁星六尊。

      提前备好的还有爆竹、香火和牌位，父亲亲手做的牌位上面写着“敬奉各路神灵”等字样。二叔整来一小捆稻草，刷去枯叶，剔掉杂杆，又剪去根部和尾部，只留下稻草芯子，用三根细麻绳分头、中、尾部将其捆扎三道，竖立在供桌上。他告诉侄男侄女们说，这三道线绳，上头一道代表天，下头一道代表地，中间一道代表神灵。

      团子、馒头、米糕这些年点心也是头天已蒸好了的。二婶手巧，从小跟师傅学过画点心的手艺，她用红红绿绿的颜色在点心上画了许多图案，有云彩，有山水，还有龙、蛇、仙桃等。母亲则指着一一摆放好的年点心对我说，点心上的云彩代表天，山水代表地，龙、蛇、仙桃代表神灵。我仔细地数了数，就缠着母亲问那些画图案的点心怎么每样都是12个？母亲和二婶吭哧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父亲知道的多些，他说可能是因为时光一个轮回12年，人有12个生肖，也可能是代表一年中有12个月份，反正祖祖辈辈就是这么传下来的。

      供祭品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爷爷拿来一把厨刀和一把小秤，分放在祭品的两旁。后来我才知道，放一把厨刀是感谢天地赐予了食物，放一杆小秤是喻意用来称人对天地和神灵的良心。

      那时我们还是合住大家，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二叔、二婶，还有我和三个弟妹，一家三代共10个人。临近傍晚，爷爷让父亲和二叔先点起供奉的香烛。顿时，三间茅草屋子里灯火通明，香烟萦绕，好不排场！

      申刻的时辰一到，还年礼正式开始。先是拜谢神灵，父亲和二叔招呼大家一起恭立于堂中，面朝牌位和供桌。年近古稀的爷爷最年长，自然为领拜。他神情庄重，手中拿着一炷燃香，朝所有人目视一遍，口中念念有词：“哧哧阴阳，日出东方，感谢神灵，保我太平。”念完又目视众人一遍，然后举香转身，让大家一起面朝牌位下跪磕头。

      接着是拜谢天地，爷爷让父亲和二叔将八仙供桌外移，嘱众人面朝门外恭立。自己则重新点燃一炷香，站在前面，照例将所有人目视一遍，转身念道：“哧哧阴阳，日出东方，感谢天地，赋我生命，赋我食粮，赋我品德。”念完，只见此时格外虔诚庄重的爷爷两眼放光，转身先抬头望一下天空，再低头看一下地面，然后双手将香举过头顶，领着大家一起下跪磕拜。

      这一炷香燃尽后，祭拜就算完毕，父亲和二叔赶紧到屋外燃放炮仗。

      我和弟弟正要跑往邻家去串门玩儿，被父亲和二叔喝住了，严厉地说，这时候人家都在还年礼的，哪作兴你们去打扰呢？果然，此时此刻，整个村子里的炮仗之声此起彼伏。想来这时候，定有无数神灵和菩萨啖足了酒肉，腾云驾雾归天去了。

      母亲、二婶和奶奶已将饭菜酒都准备好了，爷爷高兴地招呼大家聚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吃起了年礼饭。至此，还年礼渐趋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