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进城南书院文化研究会的江淮先生约我们去武进上店走一走，于是欣然成行。 车停在胥城禅寺的后面，荒草丛生。江淮指着一座土堆说，那就是胥城的城墙。伍子胥曾驻兵此地，因名“胥城”。胥城禅寺，俗名龙潭庵，旧时天旱百姓常在此求雨。那条河，叫兴隆河，古称青龙河。在荆棘杂树丛中，我们转了几个圈，又询问种菜的农妇，终于找到上店桥。 那是一座石拱桥。桥身基本完好。桥两侧石缝杂草恣意而生，桥面蒙着厚厚的泥土。桥北头，长有几棵构树，石条都被拱了出来。桥栏已无影踪，仅剩安装石柱的方孔。桥身乃黄石砌就，那是毗陵民居特有的色彩。 上店桥始建于明朝弘治壬戌（1502）年，迄今已有500余年的历史。《马杭乡志》记载：“兹里有上垫桥者，南通荆宜，北接常郡，往来行李，晨昏不绝。”日久倾颓，乡贤恽君植、毛正乾、恽仲坚、恽鸿儒等聚众姓共议重建上店桥，请僧行榜叩募，布告四方。远近捐资，鸠工买料，历数年终于造成。时，乾隆五十五年（1790）。 上店曾经繁华。上店老街是常州城南通往宜兴、浙江等地的官道，咸丰、同治年间渐成集镇。旧时，南货店、酒家、小吃店、茶店、药店、染坊、银号、粮行、各类作坊匠铺，一应俱全。每逢庙会，乡民云集，甚是热闹。 上店有名，因为城南书院。宋乾道年间，毗陵郡守晁子健重邑内文事，邀请长沙城南书院的张栻前来讲学。张栻何等人也？那是朱熹都推崇的大咖呀！大儒讲学毗陵城南的音讯传遍苏南，今苏州、宜兴、镇江等地的士子蜂拥而至，以亲睹大儒风采为幸事。据传，当年上店交通一时瘫痪，古驿车马塞道，青龙河舟楫阻航，从仲夏延续到深秋。宋淳熙四年(1177)，杨万里接任毗陵郡守，在张栻讲学原址修建书院。这是常州历史上第一所正式书院，屈指算来，已有840余年的历史。 上店又名“上垫”。本地恽氏家族，出了能上殿觐见皇上的进士。“上垫”者，或“上殿”之谐音也。自南宋至清末，此地文脉昌盛，名人辈出。“常州画派”“常州词派”和“阳湖文派”，都受到过城南书院的熏染。恽南田出生在这里，张惠言的祖祠在这里。这里走出过诗人，走出过画家，走出过学者，也走出过英雄。值宋将亡，张栻后裔张镗从这里走出，身殉国难。抗日烽火起，恽逸安从这里走出，驾机与敌作战而血洒云海。 上店桥可能算不上名桥，也无甚惊艳之处，然而它是耐看的。它端庄而又温和，与它对话，你听到的是媚好的吴音。梁思成说：“这些美的存在，在建筑审美者的眼里，都能引起特异的感觉，在‘诗意’和‘画意’之外，还使他感到一种‘建筑意’的愉快。”何为“建筑意”？依照林徽因的说法，顽石似乎没有生命，但经过大匠之手泽，年代之砸磨，石头的确是会蕴含生气的。上店桥自然不缺“诗意”和“画意”，也有让人怦然心动的“建筑意”。中国民间多有能工巧匠，江南尤不乏灵气，师承和文化让他们的作品总有一种江南风致。 江淮告诉我们，桥北是北街，桥南是南街，民宅皆临河而建，青石板街道。这里有许多我们不知晓的城南旧事，流淌着吴地老街的风情。上店老街2010年开始拆迁，绝大多数村民都已搬走。往北约莫500米处，就是恽南田的墓园。满目萧索中，这座桥兀自伫立在青龙河上，让人不由得生出繁华落尽后的感伤。桥南头，一栋老屋破败不堪，屋架砖墙摇摇欲坠。“旧垒谁家曾识”？张惠言笔下的“双双燕”寻不着旧巢，甚至找不到再筑新巢的屋檐。 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桥？没有人知道。最原始的桥，也可能就是河边的一棵大树倒了，正好搭在河上，我们的先民从树干上过河，于是学会了造桥，从木桥到石桥，从小桥到大桥，从简陋的桥到繁复的桥。每一座古桥，都是一首古诗或民谣。我在想，500年以后，1000年以后，许多富丽堂皇的建筑早已被遗忘，也许后人们会欣赏或凭吊一座桥，在诗词里，在博物馆中。 我在桥上小坐。眼前竟幻化出当初修桥的情景，工匠们哼着“春调”，凿着石头，叮叮咣咣。每一块石头都被妥帖地安放在桥基或桥身，挤压咬合，榫卯相扣。他们也许不知道，他们建造的实用性交通建筑，多少年后成为风景，成为不可移动文物，成为家园的意象和象征。桥不仅仅是桥本身，懂它的人能读出很多东西。文/杨俊国 (责任编辑：D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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