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元代工笔花鸟草虫画的写实能力推向画史峰巅的是常州画家谢楚芳，用今天的所谓“超级写实主义”来赞叹他的《乾坤生意图》卷（大英博物馆藏）的工妙之处亦不为过，据英国伦敦大学荣誉教授韦陀先生考证，谢楚芳可能是元代毗陵诗人谢应芳的兄弟。该卷以数丛花草各成一簇，其间绘有各种昆虫和小动物，手法极为工细，杂以五彩，花叶分出阴阳向背，线条轻细而血脉相联，溶色鲜花用白粉涂染，鲜亮明丽，动植物的大小比例几乎与实物相近，更增添了真实感，特别是图中的蜂蝶蚁虫等，不但刻画得细致入微，而且生动地反映了它们在为生存而进行的绞杀和劳作，颇富戏剧性。该画家对昆虫学一定有过深入的研究，熟知它们的生活习性和细微之差，谢楚芳竟能画出蚊子的雌雄。倘若精擅写实花鸟的宋徽宗赵佶转世，也会自叹不如的。

　　如果说元代谢楚芳在设色工致方面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那么明代孙隆则在彩墨写意方面创造了另一个极致。孙隆（一作龙），字廷振，号都痴，武进（今属江苏省常州市）人，明代开国忠愍侯之孙，其在宫中的职位不详。孙隆上承五代南唐徐熙落墨花和北宋赵昌没骨之法，开启明代宫廷写意花鸟的清新面目，即以设色没骨之法画禽鱼草虫和瓜果，姜绍书赞他为“写生名手”。孙隆曾与明宣宗同案染翰，可探知他的艺术新创受到了内廷的赞许，今存有他的《花石游鹅图》轴、《雪禽梅竹图》轴（均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和《花鸟草虫图》册（上海博物馆藏），深刻地影响了明代院体花鸟画狂放不羁的笔墨风格，如后来的林良、吕纪等。

　　至清初，常州画派可谓呼之欲出了。最早涌现的是唐荧（1620-1690），又名于光，字子晋，号匹士，年长恽南田十四岁，常州画派的形成与他的没骨法的成功有着密切关系。恽寿平题唐荧画曰：“每论黄筌过于工丽，赵昌未脱刻画，酌之古今，而得没骨写生法。”时人有“唐荷花”之誉，与恽南田的“恽牡丹”并称。 

　　还应注意到：在明以前，常州武进一带还活跃着一些善画龙水和山水的画家，如五代南唐的董羽善画龙鱼和江水，本系李煜朝的翰林待诏，入宋后官翰林图画院艺学，开封寺观及朝野分别有他的龙水壁画和屏风。继承董羽画龙水之道的有北宋常州画家曹仁熙和戚文秀，戚文秀在太平寺画壁画《清暨灌河图》时能一笔画出五丈长的水纹，为画坛惊叹，他们的画水功力也感染了一百年后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中的画水之法。明代遗民邹之麟（约1574-1655），曾官刑部主事，以画焦墨山水为胜；明末弃官而归的恽向（1586-1655）师法董巨，水墨山水，淋漓洒脱。他们两种截然不同的笔墨效果为近代黄宾虹所汲取。

　　经过了五代、两宋和元、明数代画家的层层铺垫，才在常州形成了以恽南田为首的“常州画派”，亦称“毗陵画派”、“武进画派”，恽南田则自称为“写生正派”，亦作“恽派”。恽寿平所追求的“摄情”和“复还本色”，是常州画派的艺术精髓。至清末民初，在武进和阳湖两县就诞生了435位各个阶层的画家，其中包括恽氏家族中的许多画家，1932年被李宝凯一一记录在《毗陵画征录》里。

　　清末鸦片战争之后，中国沿海的部分地区开始走向近代工业化社会，常州籍重臣如盛宣怀等功不可没，由此又带动了一批中国较早研习西洋色彩绘画的画家，如李毅士（1886-1942）、刘海粟（1896-1994）、李宗津（1916-1977）、俞云阶（1917-1992）等等，同时又涌现了具有文物鉴定眼力的著名画家如张石园（1898-1059）、谢稚柳（1910-1997）等，使常州地域的绘画艺术积淀了更深的文化内涵。

　　需要研究的是，常州画派所描绘的独特对象花鸟草虫仅仅是一个表面现象，应当深入研究其内在的本质因素。该派的实质有三：一、其艺术发展的动力是笔墨创意与继承传统的合理统一；二、其创作主旨是自然万物的情态与艺术性的有机统一；三、其绘画语言是没骨设色与水墨笔法的巧妙统一，这是这块圣土生长出来的艺术血脉。未来新常州画派的发展如果离开这几个方面，将会失去这个画派的艺术基因。回顾中国古代直至近现代的绘画历史，每当面临鼎新革故的关键时刻，几乎都有常州画家的非凡笔墨，或出自走出常州的官宦的笔下，或来自坚守故里的布衣之手，均成为开派画家或画坛宗师。（文/余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