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兄弟情深

      前面已经看到，东坡性格旷达，所以诗很少写悲苦，偶有几首，除了身世之感，大多是写给他弟子由的。

      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

      不饮胡为醉兀兀，此心已逐归鞍发。归人犹自念庭闱，今我何以慰寂寞。登高回首坡垅隔，惟见乌帽出复没。苦寒念尔衣裳薄，独骑瘦马踏残月。路人行歌居人乐，僮仆怪我苦凄恻。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

      东坡送弟弟子由回家之作，通篇几乎白话；为什么没喝酒也神情恍惚呢，因为心已经随着子由回家了。子由回去可以看父母，东坡自己留在这边唯有寂寞。他登上高处遥望子由去的方向，起伏的坡垄遮挡视线，只看到子由的帽子忽隐忽现，这句写场景很生动。送走了子由，他还在担心子由衣服单薄，而且一路独行。远行者悲歌，居住的人无所谓，所以僮仆奇怪东坡不旅行的人，为什么也如此伤感，侧面看出当时东坡的心情。谁想到东坡如此旷达的人，此刻也无法释怀，虽然知道人生难免分别，但是毕竟人生苦短，再会不多。独自灯下回忆过去，感叹何时再同子由一起对床夜话听雨。最后想起子由的叮嘱，不要贪图官职。通篇低回沉郁，与一向的意气风发不同，看全集可知，能使东坡伤心的事很少，与子由的分别是其一。

      颍州初别子由

      征帆挂西风，别泪滴清颍。留连知无益，惜此须臾景。我生三度别，此别尤酸冷。念子似先君，木讷刚且静。寡辞真吉人，介石乃机警。至今天下士，去莫如子猛。嗟我久病狂，意行无坎井。有如醉且坠，幸未伤辄醒。从今得闲暇，默坐消日永。作诗解子忧，持用日三省。

      这是另一次分别，“留连知无益，惜此须臾景”。虽然知道惜别无用，但是还要珍惜眼前片刻时光，读来凄恻。虽然离别已经第三次了，但是并没有以此看开，反而感觉更心酸，可见两人情感。后面一段说子由性格如同去世的父亲，沉静寡辞，自己天性粗疏，不注意世间险恶，幸好没惹大事，语言推心置腹，又有长兄如父的意味，最后表示别后要学子由的安静，并以此诗保证以后每天反省。可以想见是子由临别有叮嘱，不要太放纵，以免招祸，东坡以此表态安慰子由，兄弟之情不言自见。

      狱中寄子由二首

      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和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忘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这两首是东坡因乌台诗案入狱，自以为已无生全之望，托狱卒梁成传诗子由，嘱托后事。

      第一首先说皇上英明，是自己自取灭亡，只是没到天年先要偿罪而死，家人十口就请子由受累了。自己随处可以埋骨，惭愧的是将来，会使子由每逢雨夜为自己伤心。希望来生还做兄弟，以尽今生未了之情。

      第二首自己狱中情境，霜气凄凄，月影低垂，心还像鹿一样梦绕云山怀念自由时刻。处境却已经如厨房的鸡马上魂归地狱。想起孩子相貌真如自己，只是惦念老妻孤苦。估计浙江西是自己埋骨之所了。两首虽然极痛切深厚，但通篇没有怨天尤人，只留恋兄弟之情，托付后事，预结来生，可见东坡为人。

      吾谪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闻其尚在

      藤也，旦夕当追及，作此诗，示之

      九疑联绵属衡湘，苍梧独在天一方。孤城吹角烟树里，落月未落江苍茫。幽人拊枕坐叹息，我行忽至舜所藏。江边父老能说子，白须红颊如君长。莫嫌琼雷隔云海，圣恩尚许遥相望。平生学道真实意，岂与穷达俱存亡。天其以我为箕子，要使此意留要荒。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 (责任编辑：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