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瑞同志驾鹤西去了，然而常州日报诸多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的老同志总是忘不了他，忘不了他那矍铄饱满的精神状态，忘不了他那银光闪闪的苍苍白发。

　　与李文瑞同志处长久了，总觉得有许许多多的生活碎片，在你眼前游弋，晃动。

　　李文瑞同志几度担任常州日报领导职务。但因他在宣传部还分管着文化工作，所以他的办公室不在报社。但他常来报社走动。他来了，一准上楼到总编办公室与几位总编聊聊。之后，他也准定到史洪等人的办公室去，去喝茶，去抽烟，去说说作文心得，也天南地北讲讲老空。兴头来了，会同时与人背诵李杜的诗以及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等散文片断。那种摇头晃脑，流利顺畅的样子，显得特别有趣有味，特别风韵有致。

　　有时，他见得采访部十多位同志正在开会议事，他也乐意插进去小坐片刻，讲它十分钟二十分钟的话。他还欢喜到副刊部几位同志那儿去侃侃他的读书经，说说《红楼梦》里茄鲞、莲子羹之类的一些烹调小技。在他慢条斯理的话语中，总透露出丝丝的知识光华和高尚的情操。

　　在李文瑞同志的生活中，总让人感到他有那种平和淡定、平易近人的气场。一次，我到家去，进门见他与一位五十岁的半老人在下围棋，我止步欲退，他笑道：不见外，这是我大儿子，我跟他有空便杀一盘。——嘿，父子对坐，融融下棋，这不禁让人想起作家汪曾琪名篇中的一句话：“多年父子成兄弟”。如此父子，如此兄弟，多有味道，多令人艳羡。

　　说起下棋，让人念及李文瑞同志一度在市一中学校任党支部书记时候，一天下午下班了，他拉着我丈人叶芳珪的手：“叶老，到我办公室去杀一盘。”我丈人是恺乐堂牧师，却是兼职，他的“正”职是老师，在市一中教英语。那天我丈人照例迟回家了，他却笑嘻嘻说：又跟李书记下了两盘象棋。——那发自内心的微笑，显现在一位宗教信仰者的脸庞上，真让人欣然、感动。

　　我丈人长李文瑞同志十多岁，李文瑞同志总愿意对我说，我与你丈人是忘年交，多年的忘年交。后来我丈人于1962年归天了，李文瑞同志来参加追悼会，见我还穿着随身衣服，他伸出一个指头指着我说：“叶先生的儿子不在常州，你女婿是半子，要头顶白帽子身穿白褂子，戴大孝！”他走到我边，悄悄耳语：这不仅仅是戴孝，你是党报的记者编辑，这非但是对一位宗教人士应有的尊重，而且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工作方法啊！我理解，便从命戴大孝。

　　李文瑞同志，是著文高手。他写杂文、散文、小说、传记。我好像觉得他对小说有刻意的追求，但他写得最上乘的，我以为是杂文，议论是那么的鞭辟入理，行文是那么的散文化、有韵味。我对他言：“你的杂文有全国水平，可走出常州，跨越省界。”他愕然，但也淡然，说：苏联高尔基是写小说的，然而他写给家乡地方报纸的却是小散文小论文；常州读者也是可敬可爱的，我为之写点小杂文也愿意。

　　还值得提及的是李文瑞同志，他写了文章，乐意自己送到报社来。兴头上，他还把文章读给大家听听。很乐意接受意见，换换字眼，改改句子。只是有一次，他送一篇稿件来，过后我打电话给他，说要到他家里去。他说“就电话里说说吧”！我说“还顺便来看看你”。过一会儿，我跨进他家房门，他直言问：“稿子有问题？”我道：发了你几个续篇，对那些丑俗丑事略作针砭，蛮好，就是有点反响。他问：“咋办？”我直说：换一二字眼，委婉点。他沉思，不语。与他打过多年交道，应该知道他此时此刻的腹语是：一篇文章的道道有时候就在那一二个字眼上，换掉了味道就寡然，魂就没有了。于是他说：就不为难了。这稿件暂时搁一搁吧。他是上司，连他的稿件也有见报的难处。然而他往后依然源源来稿。李文瑞同志是那么的大度、体谅人，真让人感动！

　　李文瑞同志，执笔数十年如一日，不苟且，不马虎，即便是七八十岁之后，依然如故。一次，我们站在北直街他宅子楼下聊天时，彼此提及文学大家季羡林，七十五岁后写的散文却大放光华，胜过他自己此前的若干篇章。又顺便聊及晚年举笔著文之类种种，他大有感慨道：“晚年执笔，要特别的认真、费心，总要对得起自己的一头白发。”有意思，他不说以人为本、为人生等惯常用语，而说要特别看重自身的一头白发。此话千钧重，也正是这样的，李文瑞同志，他恰恰是带着那无愧于人的一头白发，潇洒而去的啊！（文/巢云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