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恨晚,用这4个字形容我与钱璱之的邂逅也许不算过分吧。记得1983年我自南京调回故乡常州已经7年,刚刚又调到了劫后重建的常州市文联。其时钱璱之也从镇江回常州来了,任职于教师进修学院副院长,我心里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高兴。至今我犹记得在一次纪念著名诗人黄仲则的活动中,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今后一起努力吧!”这口吻这场景,是我永远挥之不去的。 说来话长,尽管之前我俩从未谋面,可我心仪钱璱之却早在上世纪40年代中叶,那时我考入省立常州中学,就知道了他的名字。这个比我高一级的学长,国文老师挂在嘴边的青年才俊,课堂走廊墙上屡屡有他的作文,密圈密点,醒目异常。之后几十年岁月里,我也曾从友人吴宗海信札里获悉钱璱之在镇江师专教学的诸多轶闻。如今天赐良机得以共处于一座城市,一起致力于彼此都爱之弗释的文学事业,那该是何等的欢欣鼓舞啊! 我之受益于钱璱之确实匪浅,这倒不单单是指他对我所担当的文学组织工作,比如授课座谈和咨询,更多的却还是他予我的精神砥砺和创作支持。说实话,繁琐沉重的文学组织工作,莫测高深的故乡人物心绪,总是难免有这样那样的纠缠和挫折,每逢这种时刻,我都会登门向他倾诉求助。其实,钱璱之也只比我大两岁(属兔),可他却真像个兄长耐心听完,然后为我梳理思绪,并一一指出我的不足,纠结也就在这扑面春风里自行消散了。待到走出斗巷弄北郊中学教工宿舍时,我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代学者钱璱之谦逊亲切平和,已是人所共知,而他那种海纳百川虚怀若谷的素养和气度,更是一些头角刚露便睥睨一切的“半瓶子”所无从企及的。只不过,作为与我同代人的钱璱之,同样曾经从大风浪里走过来,同样面对过种种的风刀霜剑,甚至失落、挫折与难堪。这就难怪他有时也会生出感叹:“你还有梦,可我已经没有梦了。”我并不懂他的内心,但他反倒常常用这样的话来激励我:“无论创作还是编书,不都是一个人自我价值的体现吗?”依我看,他也是在激励着自己!其实,钱璱之一直都有着他自己的梦,亲手编纂了那么多诗词集和画册,为人作嫁衣裳地顾问和审读了那么多诗文,耄耋之年仍畅游于墨海书韵中,其成果之辉煌、风格之高尚,令人叹为观止。至于以后的《槛外诗词》等四卷自选文集,那更是他一生心血凝成的扛鼎之作……钱璱之赠我的许多集子,我这个诗词门外汉时常翻读,深感其文字之精美、题材之广泛、视野之拓展、激情之洋溢,浓浅深淡,喜怒哀乐,这哪里像个泛泛之声的无梦者?分明是一颗为了寻梦不惜如“春蚕作茧,秋蛾赴灯”般献身于文学的炽热诗心! 说到底,受益于钱璱之最多的还是我的创作。无论1991年的中篇小说集《小城乱世情》,还是2000年的长篇《霜天同林鸟》,他应邀为我写的前言与后记,都是不可多得的美文。我的已故文友顾绛就在来信中说:“后记很漂亮,书卷气十足,且底蕴朴实真挚。”着实为我的作品增色不少。而作为“小城”三部曲最后一部的长篇《雪落古运河》,开始写得很早,进展不甚顺畅,可它却是钱璱之所始终关心的。他听过故事和人物,并一直鼓励我将它写完写好,不要东张西望,别受外界影响,保持自己的想法和风格。我不懂旧体诗词,他说你拿来我替你改,如今写作中的《雪落古运河》里一首七律,便是由他亲自修改过的。甚至于,当2011年我正热衷于为《常州日报·文笔塔》写作《远山近亭》专栏时,他竟然几次劝诫我:“放下吧,你当务之急是将‘雪落’写完,我们要对得起历史,对得起故去的人,对得起作家的良心。”如当头棒喝!第二年我便断然终止了《远山近亭》专栏,重新拾起《雪落古运河》的写作。之后我每写完一章便呈送与他,可钱璱之却说:“我现在不看,等你全部写完了我再看。”直到今年5月7日,我闻讯赶去看他时,他已静卧床上多日了,我又一次紧握他那枯瘦的不知流淌了多少文思的手,心如刀割地听着他说:“写完了不要马上催我写读后感好不好?” 钱璱之走了,在我不祥的预感中走了。可他对于我来说,不单单是师长是老友,其实还更像是知我识我助我的兄长,可以袒露胸襟可以倾情交流可以苦乐与共的兄长。在我这一生中,曾经失去过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失去过我许多至爱亲朋,如今我又失去了天可怜见才赐予我的一个异姓兄长。5月31日清晨,当噩耗传来时,我又怎能不为之痛彻心肺失声大恸呢?!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