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年7月21日,时任两江总督曾国藩,来到赵烈文的房间里聊天:“京中来人说,都门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出,市肆乞丐成群,甚至妇女亦裸身无裤,民穷财尽,恐怕会有异变。奈何?” 赵回答:“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驯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风采未开,若无抽心一烂, 则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烈度之,异日之祸,必先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根据现有文献考证,赵烈文的这番话,最早预测清朝的命运——将在50年内走向分裂、灭亡,是著名的“赵烈文预言”,赵可称得上是清王朝的报丧鸟。后来的历史证明了赵烈文的估计:1908年光绪慈禧先后去世,小皇帝宣统执政,中枢虚弱,1911年武昌起义,1912年清帝退位,中国陷入军阀混战之中,正在40多年后。 赵烈文,清时著名幕僚。字惠甫,号能静居士。著有《天放楼集》、《能静居日记》54卷,是研究曾国藩和太平天国历史的核心资料之一。 他本是常州一书生,因为姐夫周腾虎的举荐,到曾国藩的幕府里谋生。曾的幕府里类似的助手前后数百人,赵烈文初到时,就指出驻守樟树的湘军死气沉沉,遇到事肯定不顶用。曾国藩最烦说大话的书生,对赵烈文很反感,准备赶他回家,不料前方传来军报湘军在樟树打了大败仗,才开始正视赵烈文。 作为曾国藩心腹幕僚,赵烈文随侍8年中,曾、赵两人亦师亦友,不同于一般的上下级关系。曾国藩的日记中,关于赵烈文的记载很多,两人常品评人物,上至慈禧光绪,恭亲王、文祥等朝中大员,中至左宗棠、李鸿章、曾国荃,下至中低层官员、幕僚,都直言不讳。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里,曾国藩心里有事就找赵烈文说,有时候赵烈文外出未归,曾国藩会派人几次打听回来没有;常常是赵烈文睡了,曾国藩就在外面等人把赵叫醒。7月21日的这场谈话在初鼓之后,应该是深夜12点以后了,赵烈文已入睡后又起来陪曾,可见二人亲密程度。 当时,清朝上下正沉浸在“同治中兴”的乐观情绪中——洪杨之乱平定已3年,捻军中东捻被消灭,剿灭西捻指日可待,对外已数年无战事,洋务运动方兴未艾,东亚最大的兵工厂江南制造总局已经投产。即使深知国事的曾国藩,也只看到了繁荣中的危机,询问解决局部问题的对策,绝不会想到清廷土崩瓦解的命运,赵烈文的预言,可说是石破天惊。 曾国藩毕竟是老练的政治家,很快明白赵烈文预言的含义,不愿接受清朝覆亡的结局,认为顶多朝廷南迁,维持半壁江山。赵烈文答:“恐遂陆沉,未必能效晋、宋也。”曾国藩不甘心,又说:“本朝君德正,或不至此。”曾国藩认为,清朝的皇帝,个个勤政,历代罕有,或许不会亡国。但赵认为,仅靠君德正难救清朝的灭顶之灾,曾国藩长叹,“吾日夜望死,忧见宗庙之陨。”可见,赵烈文的话,对曾国藩内心的震动。 从《能静居日记》中,可以看到赵烈文视野宽广、涉猎极广,佛学、周易、医学、经济、军事,包括当时的西学,都深有研究,同时又极有见地和办事能力。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刚愎自用,曾国荃用的人,曾国藩都看不上,但又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就请赵烈文去帮曾国荃,曾国荃也数次来信请赵烈文。赵烈文不愿意去,曾国藩只好说,实在不行,你就两边走动,帮他一阵再回来。曾国荃打下天京(南京)后,赵烈文劝曾国荃报战功不可太满,后来果然因为士兵忙于抢劫,让幼天王逃走,因先前奏折留有余地才未获罪;抓获忠王李秀成后,曾国荃恨不得当场将这个老对手千刀万剐,赵烈文劝他不可擅杀,后来有政敌参劾曾国荃抓的是假忠王,曾国荃才知道赵烈文考虑周全。 多年的幕僚生涯,赵烈文看透了清朝体制性的腐朽。离开曾幕之后,他当过几任地方官,又很快辞官,以收藏、买妾和游山玩水自娱。他经营的赵园,以水域开阔、布局精巧,在江南园林中独树一帜,至今仍是常熟的名胜。 赵烈文对清朝的命运洞若观火,为什么既没有走上康、梁的维新之路,更没有孙中山开创革命之功?关键在于,他身处于清朝庞大的体制结构中,又没有冲破体制的思想资源,因而他纵然能指出社会病灶的所在,却走不出新路,只能退回到诗酒田园的个人生活中,而与历史的大势背道而驰——这,可能是《能静居日记》给今人的启示。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