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腊月，彤云压着城垛，朔风夹着冰珠，一艘官船在结着薄冰的运河上艰难地行进着。奉旨到江南赈灾的杭州通判苏轼，此时正坐于船中。“来人！”只见一浓眉壮汉应声而来：“大人，有何吩咐？”“已是什么时辰？我们现已到何处？”苏轼问道。“大人，酉时三刻了，我们已来到常州城外，再过半个时辰就好进城了。”一脸倦容的苏轼从桌前站起，轻声道：“腊月三十了，不知江南百姓可有粮食好过年！唉！也罢，吩咐下去，天色已晚，今夜就不进城了，叫他们就近泊船吧。”这怎么行？！壮汉急切地说：“您已几天不曾好好睡觉了，今夜又是除夕，怎好让大人在此荒凉之处守岁迎新年呢？”苏轼摆手示意：“大灾之年，如此时进城，常州府官员必定按礼仪隆重迎接，如此，衙门上上下下就没个消停了。去罢，就照我的话吩咐下去。”壮汉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苏轼那苍白的面色，不禁哽咽着答道：“是，大人。”

      风越发得紧了，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寂寥。常州城东通吴门外有一卢氏，为人贤达，乐善好施。此时正率家人从太平兴国禅寺烧香许愿出来。忽见前面运河上有一官船，不禁细忖：在这天寒地冻、荒郊之处，怎会有一官船？便唤下人阿毛前去询问。不一会儿，阿毛回曰：“员外，这是奉旨去常州、润州赈灾的苏大人的官船，因怕叨扰百姓过年，故特停于此。”卢员外忙问道：“可是名闻天下的苏大学士？”“正是。”阿毛答道。如此爱民如子，怎能让他在寒夜中独守除夕？想到此，卢员外立即吩咐阿毛赶快回家把新包的水磨粉团子取二篮来。领命的阿毛带着两个小厮急急地去了。卢员外来到船前，守船官兵喝道：“来者何人？朝廷官员在此，速速回避。”“我乃毗陵卢氏，得闻苏大学士为赈灾而途经常州，又遇除夕，为不扰民而不入城，心怀感恩，特来此拜见。”卢员外恳切回道。闻声步出船舱的苏轼深施一礼，道：“百姓遇上荒年而生活艰难，我奉旨赈灾，恰逢除夕，怎能为一己之私而扰民。乡贤此言，实让苏某汗颜！请上舟中一叙。”这时，阿毛也已提着篮子赶到。上得船来，卢员外道：“时逢荒年，别无他物，送上新做的团子，以表对苏大学士的仰慕之情。”苏轼欣然接过，吩咐生火煮团，大家一同品尝。

      随行侍女朝云按吩咐，在船舱里生起了炉火。掀开盖在篮子上的蓝印花粗布，只见一个个雪白粉嫩的糯米团子整齐的排列在篮中，煞是讨人欢喜。在煮团子的间隙，卢员外介绍起了他家独创的水磨粉团子。

       “不是老朽自夸，平时人家包团子都只用糯米粉和水，但我卢家的团子却是将上好糯米精磨三遍，加水磨粉，以三七的比例调和，再用上等粳米熬成薄粥，用粥汤和成面团。而馅料丰富、精细：菜馅必定选用霜打之后的青菜，去其边皮，菜叶焯水后切末斩碎；猪肉选用五花肉，剁成肉糜，加香菇、冬笋粒、黄酒、盐拌成；萝卜丝馅是常州特有的，必选产自常州城西的红皮萝卜，皮薄肉厚汁多，切成细丝，洒上淮盐，略腌，挤水后加入香葱末、火腿末拌匀即可。再有就是豆沙馅，赤豆煮熟，滤成细沙、弃其豆壳、去其水分，用大油、白糖炒至乌黑、发亮、上劲，在揉粉团时拌入糖板油丁就可。”正说着，苏轼关照朝云煮团子时要点水三次，大家问其原因，苏轼道：“汤团比元宵个大，水沸一次，皮熟而馅不熟，久煮则菜馅发黄，皮与肉馅皆老，还易破损。点水之法，一而再、再而三，使其内外成熟一致，皮亮而馅熟，馅熟且菜绿，汤清而不浊。”众人听闻都点头竖指连说：“有理，有理。”这时，汤团在锅内上下滚动，不一会儿都浮于水面，朝云忙把汤团盛于青瓷碗中，“大人，您先尝。”苏轼笑着接过碗，只见汤团色泽雪白，圆胖可人，咬上一口，香气四溢、味醇汁鲜，糯而不黏。众人边吃边说笑着，突然一声“啊哟！”把大家吓了一跳。原来有位小厮吃得急了点，豆沙馅流了出来，他赶紧用嘴吸竟忘了烫，把个舌头都烫红了，伸在外面一个劲地吹气。众人看见笑得前仰后合。“团子才煮好，烫着呢，要小口吃。”苏轼接着说道：“卢员外家制作的汤团的确是汤团中的上品。但，倘若选春天之荠菜代替青菜入馅，选芝麻馅代替豆沙馅，则汤团就有养生的功能了。芝麻能补肝肾、滋五脏、乌发润发、养颜润肤，荠菜则美味明目、清热利尿、消肿解毒。”卢员外听后连连点头称是：“学士妙思，等开春后定试做荠菜、芝麻的。”

       “当、当、当……”太平兴国禅寺迎新年的钟声远远地传来。大家互道新年吉祥后，卢员外起身施礼道：“天已将晓，大人赶紧歇息，在下告辞了。”苏轼双手扶住道：“员外稍等，我有一物相送。”回身命朝云取来笔墨，提笔写下“卢氏汤团  江南第一”。卢员外喜出望外，赶紧收下放于怀中，并盛邀东坡回杭途中能来家一聚。东坡欣然应允。

      苏轼钟情常州，当夜写下了《除夜野宿常州城外二首》，留下了“多谢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的优美诗句。（文/龚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