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中学是省立苏州中学的部分教师抗战时期在常州游击区创办的苏州中学分校。学生黄永年对在青云中学读书的经历尤为亲切,他珍藏着当年“国学概论”、“中国文化史”、“国文”、“本国史”四门课的笔记,是1942年下半年到1943年上半年读高中二年级时吕先生讲授课时所作的记录。 从吕先生《古文观止》的教学,可见他课堂讲学之特色——所谓“古文”,是和骈体文相对而言的,可是这部《古文观止》里却选了六朝隋唐的若干骈体文,如《北山移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滕王阁序》之类,说明编者根本不知“古文”为何物!既然选得如此乱七八糟,为什么还要作教本呢?吕先生说:正因为它选得杂乱,各种文章好坏都有一点,作为教本让大家多了解些东西还是有好处。当然,通行易得也是用它的一个理由。先生每讲一篇文章,在一开头总在黑板上写一段甚至几大段的评论或议论,有的论文体的演变,有的谈各家文字的特色,对不好的文字还指出它的毛病在哪里。不仅从文学角度来讲文章,指导学生如何欣赏,如何写作,而且在讲授中还传授了不少有关训诂、文法方面的知识,使学生通过掌握这些知识来读懂古人的作品,做到真懂而不是假懂。学生感慨地说:这些真知灼见,到我们手里,还不发挥成几十篇大论文?但吕先生就没有写,而是无保留地传授给他的学生。以学问为天下之公器,而不把它作为猎取名誉、地位的东西,这种高风亮节让学生钦佩不已。 这个时期的生活虽然艰难,办学的条件也很差,但吕思勉讲课仍十分认真,每周任课十余个课时。吕思勉是把教学和研究结合得很好的典范,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他把研究的成果及时地反馈到教学中去,深入浅出,逐渐引导学生走上学问的道路。即使是战争年代的乡间学校,他的历史、国文课的教学仍然是高水平、高质量的。黄永年评价先生说:“严格地讲,吕先生只是我的中学老师,不是大学老师。但确是我生平第一次遇到的好老师,是把我真正引进学问之门的导师。”黄永年得到吕先生的悉心指导,深受教诲,后来也成为我国史学界卓有建树的历史学家、版本目录学家。 除了上课之外,吕思勉还安排两小时与学生随意谈话,定期在学校作学术演讲。吕先生一贯重视对清寒子弟的培养,他认为:“必须使孤寒志学的人,有一条路走。孤者,孤立无助之谓,寒则贫困之谓也。……孤寒阶级中人,实为国家元气所在,因为他们淫逸夸毗之习较少。不淫逸则身体强壮,精神振作,而可以任事,不夸毗,则看得事情认真。国家政治社会事业,总是要人去办,而人之能善其事与否,实以其有无诚意为第一条件,必有,然后其才可用诸正路。道德为事功之本,诚意为道德之本,而诚意惟孤寒阶级中有之,所以说孤寒阶级中人,实为国家元气所在。”(吕思勉《学制刍议》) 当时,有一个本地富绅,请了两位老先生讲书经、礼记,隔日讲一次,怕两位先生太累,便托人来请吕思勉去演讲,如此就每人可以隔两天,并答应付给很高的报酬,他谢绝了。吕思勉 “有所为,有所不为”,培养青年学生,条件再差,报酬再低,他毫无怨言。但如果不是用科学的观点统驭,单读点旧籍,非但无益,反而有害,那么,报酬再高,也不愿从命了。 日寇入侵时,坂上镇为游击区,常州私立辅华中学迁居坂上大刘寺中。辅华中学以旧寺庙大刘寺为校舍,寺内的大殿用作礼堂,大殿旁又盖了一些简易的小屋,作为上课的教室和教师的办公室以及宿舍。课后,学生或是回宿舍,或是在寺庙外的操场上运动,吕思勉则在办公室里备课或写作。在辅华中学教书时,因借不到房子,只能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宿舍很小,且四人合居。学生李永圻回忆了1942年秋见到先生的情景: “我第一次见到老先生是在坂上镇的辅华中学里,辅华中学以旧寺庙大刘寺为校舍,在大刘寺的大殿外的飞檐下见到了他。那是一个秋日的傍晚,夕阳西下,吕先生身着淡色的长衫,走得很快。那时,他的身体已不太好了,人很瘦削,略带一点病态的样子,肩膀微斜,一边走,一边在沉思,一种忠厚长者的风范,古朴纯真,看到他,不由使人肃然起敬。还有一次是在大殿里,吕先生正在为学生作演讲,送吕先生来的独轮车停在殿前的山门口,那一天来听的人很多,都站着,除了学生、老师外,还有不少是校外的。演讲的内容已记不得了,只记得老先生身着长衫,在讲台上来回踱步,一边讲,一边想;一边想,一边讲。为了行走的方便,不时还用双手把长衫的后摆撩起。那时,他已六十岁了,讲话的声音不高,讲得很吃力……”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