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来水杯的时候，手颤得厉害。我问他现在还动笔吗？他朝落了灰尘的电脑望去，笑笑，轻轻摇头：“不写了，写不动了。”霎那间，北岛的诗句跳进脑海：“你把一首诗的最后一句，锁在心里。”

　　在山西当代文学发展过程中，焦祖尧是承前启后的重要作家，也是山西作家中上世纪5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并在文坛产生影响的代表人物之一。作为我国新时期长篇小说创作的力作，他的《跋涉者》当年曾被16个省的电台演播。

　　马烽概括他的艺术风格：“有塞北的刚健之气，又带有江南的明丽之情。”

　　最初的“跋涉”，始自江南的田垄

　　1936年6月，焦祖尧出生在北塘河畔的武进农家。这个村子只有20多户人家，没有学校。6岁那年，他被送到江阴县南湫的外祖父家上学。外祖父是个勤劳的庄稼人，脾气怪戾，对他十分严厉。

　　焦祖尧的童年，少了些调皮和淘气，多了点孤僻和忧郁。他常张开想像的翅膀，在作文中抒发对幼弟稚妹的想念，对老家门前的竹林和竹林下那条小河的思恋。“那可能就是最初的‘跋涉’了”。

　　11岁小学毕业后，他考试取了武进县中，却因家中供不起，只好在家学种田，烈日下和大人们一起踏水车戽水，在稻田里耥稻拔草。夏夜，在场院上听人们谈古论今。休学一年以后，母亲咬牙借了钱，供他去城里上中学。假期回家，他又到了田间。“心中渐渐有了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想要倾吐。”于是耕作归来顾不上洗脚吃饭，拿起笔来写下几行：秋虫声中，他写一个聪明伶俐的童年伙伴如何得了霍乱死去；在冬日漫长的黄昏，他在如豆的油灯下写大姐做工的布厂倒闭，患肺病回家后的落寞和痛苦；写他的伯母19岁守寡，直到68岁去世，“她默默地生来又默默地死去。农民的锄头下面有多少希望？”幼稚的心灵里充满了痛苦。

　　1950年，他考上了苏州工业专科学校。在这里，他开始了文学路上的跋涉。16岁那年暑假，他写了个以故乡生活为背景的中篇小说，拿去请语文老师指教。老师告诉他，应该先学会观察人、写人，把最熟悉的人，用很少的文字勾勒出来。“在以后的写作道路上，我一直谨记着要观察人、写人，不要让事件把人物淹没。”那时他负责学校对外通讯工作，经常得到《新苏州报》陆文夫和滕凤章的帮助，开始在报刊上发表小小说、诗歌之类习作。

　　“学工和学文的矛盾使我苦恼。”1952年秋天，他冒昧给丁玲写了封长信，请求丁玲给予指点。丁玲很快就回了信，劝导他要安心学习专业，“我认为这将会造成一条坚实的道路，使你走向生活，这对文学创作来说是最为重要的。”正是丁玲这封信，决定了焦祖尧后来的人生道路，使他从明丽的江南来到风沙苦寒的塞北。

　　在生活的现场，他找到了创作方向

　　1955年暑假，焦祖尧在毕业分配表的志愿一栏里，毫不犹豫写了这么一行字：“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工厂现场）”。他和4位同学到了山西大同的国营616厂，这是个军工企业，对外叫山西柴油机厂。

　　当时工厂正在兴建，他们冒着严寒风沙，日夜为工厂早日建成紧张工作。“我感觉到了生活的巨大力量，感觉到了生活的无比丰富和庄严、美好，我真正体会到了丁玲劝导我的话是何等正确！”他终于踏着坚实的道路，走到了生活之中。1957年初，他在《火花》上发表了第一个短篇小说《两个年轻人》。1958年又在天津《新港》和《火花》同时发表了《资料员老杨》和《秤的故事》。

　　他试图走入更广阔的社会生活中去，全面了解社会，了解北方农村，于是主动打报告申请下放。后来到了大同郊区南信庄，这是个严重缺水的地方，他和村里人白天下地劳动，晚上冒着零下十二三度的严寒打井。一次在井下操作时，他被塌土埋了半个身子，慌乱中想了许多，但和他同在井下的老农却镇定自若。事后他感慨万端：过去，书上也讲劳动创造历史，创造世界，但那只是一个笼统的抽象的概念，“现在我从这个塞上山村联想到我们的工厂，联想到生我的江南水乡，童年、少年的经历，见闻和新的经历结合起来，人民的形象在我心里越来越具体了。”他告诫自己，“立身行事应该站在什么地方，应该考虑谁的利益，笔下传达的应该是谁的声音。” (责任编辑：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