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父李荆茂,一位优秀的炮兵指挥官,长沙三次大会战时立下赫赫战功,曾受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嘉奖。后又随孙立人将军远赴印缅参战,功勋卓著。抗战胜利返家乡武进奔牛镇时,当地商会曾组织盛大欢迎仪式,为叔父披红戴花,游行庆贺。惜该段历史一直被湮没。 我在大约八九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叔父李荆茂,可是叔父的影子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小时候有两件事使我记忆犹新。一是叔父在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天气穿着一件薄棉毛衫,用热烘烘的手焐我冻得发红的脸颊。还有就是早晨锻炼身体后,叔父总是捋下手表,叫我计时,然后一个虎跳,在地上整整倒立3分钟。所有这些,令我对叔父充满了崇敬之情。 后来叔父去了长沙工作,婶母一家也随同迁湘,见面机会更少了。想念时,只能偷偷翻看相册。叔父国字脸,身高1.80米,英俊精干。他的大部分照片是在戎马倥偬的军旅生涯中拍摄的。其中有一张在印缅前线的相片,身着美式军装的叔父站在吉普车旁,胸前挂着望远镜,腰挎美式军用手枪,旁边站着端着美式冲锋枪的勤务兵和司机。叔父神情刚毅,三人都不苟言笑,身上征尘未消,像是刚进行了一场浴血死战,仿佛三座雕像。这是迄今为止最令我震撼的图像。颇感遗憾的是,如今这些珍贵的老照片都已失散,我在酝酿这篇文稿时竟找不到一点叔父的影像资料。今年春夏时节,我们兄弟几人曾遍访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相关省市档案馆以及叔父生前工作单位等,结果均空手而归。后来,我们又致函台湾相关部门,历时数月,几经波折,终于收到了台湾寄来的《李荆茂君经历》及两张戎装照(其一见图)的复印件等,让我们喜出望外。 对于叔父的过去,好长时间内家人讳莫如深。长辈们只怕我们少不更事,给家庭带来麻烦。直至1957年冬,婶母带着堂弟妹被遣返老家奔牛,才知叔父被划为右派,加上反动军官的身份,已送往劳改农场接受惩罚。 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中国的政治气氛越来越左,升学、工作都绕不开填写亲属政治面貌一栏。长辈们才不得不向我们交代了叔父“不光彩”的过去。 淞沪战争爆发时,叔父中学毕业已在地质勘探队工作。由于战事阻隔了与亲人的联系,1938年10月,19岁的叔父只身一人辗转前往武汉,满怀一腔报国热血,考取了中央军校二分校(黄埔军校16期)炮科。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于1941年3月被派往当时国民党最精锐的部队炮兵第一团任少尉排长,随部队转战大江南北。 长沙会战前叔父的连部驻扎在一李姓人家,户主有一儿子名龙生,聪明好学,甚得叔父喜欢,因家境贫寒,辍学在家。因为同姓,叔父遂收为义弟,供他上学。当时叔父尚未成家,家人又杳无音信,故二人情同手足。1942年10月,叔父随远征军赴印缅参战,仍不忘按时汇寄生活费用。抗战胜利后,叔父更是把义弟送回老家奔牛读书,直至中学毕业。 叔父一生未参加任何党派,是标准的职业军人,一生只与日寇死战,因而在国民党政权溃退台湾时放弃从上海登船的机会,选择回归故里,帮父兄打理酱园生意。 义弟龙生,思想进步,在大学读书时即秘密参加共产党地下活动,为中共地下党员。新中国成立后即为长沙市教育系统干部。他得知叔父情况后,力荐叔父到长沙市第一女子中学任体育教师。 1957年整风反右时,叔父因所谓的历史问题,被错划为右派,龙生叔也因“包庇反革命”被开除党籍,撤销行政职务。1963年,高大健硕的叔父竟病逝于湖南某劳改农场,时年仅45岁。 拨乱反正后,叔父和龙生叔相继获平反。龙生叔恢复党籍后在大学任职,与我们也恢复中断了30多年的联系。1996年春节,龙生叔寄来了由长沙市政协文史委员会、长沙诗人协会合编的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专刊《英气长存》一书。书中有二处对叔父在长沙三次会战时的描述,现原文摘录如下:(一)一九四一年十一月,长沙三次会战,炮一团奉命驻防岳麓山,吾兄荆茂任一连副连长,亲自指挥炮手,三弹连中敌指挥所,毙敌酋,敌失指挥官,仓皇溃逃。荆兄因功获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所颁勋章并升二级。(二)长沙三次会战,枪毙敌酋。英雄李荆茂战前题诗云麓宫。诗曰:拼杀沙场死亦娱,以身许国一头颅,龙泉袅取倭奴首,不负男儿七尺躯。 每当我读到这首豪气冲天的诗时,我总会被叔父热血报国、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所震撼。令我骄傲的是,载入史册的长沙三次会战,竟有我们常州人的功勋,威名远扬的国际反法西斯战场上,也有我们常州人的英雄。谨以此告慰英年早逝的叔父。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