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岁的张荣金，看上去依然精神矍铄。不过交流起来有些困难——口齿不清，腿脚不便，左耳在朝鲜战场上震聋受伤后，现在已彻底失去听力，左眼也看不清东西。战争给张荣金留下的除了身体上的伤病，更多的是作为军人的荣誉和骄傲。

      今年是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1周年，记者访问了这位老战士。

      在老人珍藏的一块红布上，别满了不同时期获得的奖章，这块红布被他层层包裹在一个锦盒里，全家没有一个人敢动它。那是张荣金生命的全部，每个奖章上都烙有无法磨灭的记忆。溧阳塘马战役、山东孟良崮战役、渡江战役、抗美援朝……算下来，张荣金一生打了大大小小200多场战斗。

      放牛娃最终选择跟党走

      1922年出生的张荣金，老家在金坛指前镇，兄弟4个。13岁起，他就给村里的地主放牛。18岁那年，他扛起枪加入了新四军。

      “那时，新四军经常到村里来宣传，说是为穷人打天下的，让穷人过上好日子。我一听就动心了。”张荣金回忆说，1941年4月的一天，他和村里的一个小伙伴便投奔了陈毅所在的部队——新四军，后被编入新四军16旅47团3营9连。

      当天下午，得知消息的父亲就追到了部队。父亲舍不得儿子上战场，跪在部队指导员面前，痛哭流涕地想要回儿子。指导员被逼得没办法，叫来张荣金，让他自己作选择。

      “看到父亲这样，我实在心痛，当时心里的思想斗争很激烈。”张荣金说，考虑再三，他还是下定决心坚决不回去。理由有两个：一是要为穷人打天下，二是怕回去后被村里人嘲笑没有勇气、怕死鬼。

      塘马战役后父母翻遍山头寻尸

      当时的中国，正在抗日战争时期，也是国共第二次合作时期。但事实上，苏南一带的形势不容乐观，陈毅指挥的新四军一面要与日军打游击战，一面还要与面和心不和的国民党周旋。

      张荣金所在的部队便处在这样的夹缝中，他记得那时三天两头要打仗，打日本鬼子，打伪军抢粮，打国民党反摩擦。其中，发生在溧阳的塘马战役，让张荣金至今无法忘却。

      1942年11月28日，日本人从南京、句容、金坛调集部队近4000人，对新四军16旅旅部进行拉网式包围，张荣金所在部队的任务是安全转移苏皖区党政机关1000余人。“早上4点多，我们正在吃早饭，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枪声，连长马上下令，丢下饭碗，紧急集合。”

      “敌人很狡猾，集中开火，我们的一个机枪手和五六位同志都牺牲了。”张荣金回忆说，鬼子有10辆坦克、300多骑兵，各种大小炮几十门，真正是敌众我寡。连长下令所有的武器一起开火，一度把日本人打得原地不敢动。事后，又有兄弟连队前来支援，张荣金连队奉命向南面撤退。途中，他的裤子扯破了，包袱打没了，鞋也陷在稻田中跑丢了。

      他光着脚来到一个村庄，被一位老百姓一把拉到屋里，送了一双布鞋。“我们没有钱，只能向老人家磕头，他就拉我起来说，孩子，不要这样，你们已经够苦的了”。张荣金说，那次战斗很悲壮，新四军伤亡300多人，罗忠毅旅长、廖海涛政委全部壮烈牺牲，1000多名苏皖区党政机关人员安全转移。

      事后听说，他的父母带着三个亲戚漫山遍野去翻尸体，从天亮找到天黑不肯回家。别人劝他们，没找到尸首就是好消息，说明还活着，他们这才放心。

      战争中火线入党

      此后，张荣金随部队开展游击战，足迹遍布溧阳、金坛、宜兴、溧水、句容、丹阳、长兴等地，主要就是打日本鬼子和伪军。打一仗换一个地方，到底发生了多少次小规模的战斗，他自己也记不清。

      1943年，经过战斗洗礼的张荣金在茅山脚下宣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战争一直持续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以后。“日本天皇都下命令投降了，但仍然有很多顽固分子不肯放下武器。有的还自杀以示效忠。”张荣金说，那时，他被调到16旅的警卫排，1945年11月，随旅部奉命北上，在苏北淮安、淮阴、涟水等地活动。这个时间，正是美国总统派马歇尔将军来协调国共双方冲突的半和平时期，新四军的16旅就在江苏高邮一面进行生产，一面进行休整。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和平的日子不会很长，都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果然，在1946年6月，蒋介石调集20多万大军，向中原解放区发起大规模进攻，自此内战全面爆发。张荣金此时所在的部队番号是华东野战军第6纵队，他在政治部的警卫连。

      内战爆发后，他所在的部队在淮阴、淮安等地陆续开战，实现了“苏中七战七捷”。张荣金清楚地记得，在攻打泰兴时，沿路老百姓有的送来大饼，有的端来水，更多的是手举旗帜夹道欢迎新四军。

      激战孟良崮

      共产党的部队取得节节顺利，张荣金也在枪林弹雨中随着部队一起成长。经历过的战役无数，其中，最知名的要数孟良崮战役，那时张荣金在华野6纵的特务连，其任务是保卫纵队指挥部、看管重要的敌军俘虏。就是这个特务连，最后将国民党的名将张灵甫击毙在孟良崮。

      张荣金记得，那时部队进入山东沂蒙山区，刚经历过莱芜战斗，形势相当紧张。当时，张灵甫的整编74师是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也是蒋介石指定的典范部队。战前张灵甫曾口吐狂言：“把陈毅赶进东海里喂鱼去！”

      “5月14日那天，天气突变，空中乌云密布，张灵甫的部队想突围，我们则拼命往山上冲。”张荣金回忆说，这场大规模的战役，是敌我双方一次斗智斗勇的战斗，华野27万大军参战，他只是其中一份子。

      关于张灵甫的死亡，说法太多。张荣金记得，激战后王必成将军上山查看，张荣金也一起上山。只见死亡的国民党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张灵甫也在其中，特务连的同志将张灵甫的尸体抬下山掩埋。

      渡江战役作好牺牲准备

      渡江战役前夕，张荣金所在的部队集中在合肥训练了几十天。“出发前，我们都作好了牺牲的准备。”张荣金说，他当时的任务是负责组织渔民运送新四军过江。

      这个任务十分艰巨，也十分危险。1949年4月20日，张荣金带着20多条渔船开始渡江，炮火连天，子弹呼啸着从耳边飞过，突突突地射入江中。他一边指挥渔民摇橹，一边还要躲避炮弹。

      这次战斗，张荣金组织的20多条船只有3条船成功渡江，牺牲了10多个民夫。

      对于受伤甚至死亡，张荣金说那时从来没有想过。战争年代，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每天都在紧张中度过，既然要“为穷人打天下”，就随时作好牺牲的准备。

二赴朝鲜战场

      全中国解放后，张荣金调到上海防空部队4426支队，任1营3连连长。在上海龙华机场学习了两个月不到，他接到赴朝参加抗美援朝的命令。

      1950年，他第一次到朝鲜参加实战，进行前期地形勘察，了解战争情况，以及敌机出行规律。回国后，他向上海防空司令部作出书面汇报。部队决定任命张荣金为连长，10天之内组建“华东雷达赴朝参战独立连”赴朝参战。

      “时间紧，我们抽调了160多人，带着3部雷达、9部跟踪灯，还配备了冲锋枪，急赴朝鲜战场。”张荣金说，这支队伍从丹东往北，过鸭绿江大桥，于1950年4月到达朝鲜新安州。他们的任务是保卫新安州，配合高炮部队作战。

      入朝第二天，张荣金就带领连队布置好阵地，拉好电话线，确保各个连部信息畅通。“当时我们的雷达还算先进，可以侦测到50公里以内敌机的情况，包括飞机的距离、高度、速度、航向、机种等等。”张荣金说，当时，美军采用技术手段对我方雷达进行电子干扰，他和连队技术人员一起对雷达进行改造，成功避开干扰，此举还受到部队嘉奖。

      他所在的部队，在朝鲜一待就是几年。

      最激烈的一场战斗发生1953年的1月3日至5日。那3天，美军不分白天和黑夜对朝鲜新安州和老安州进行大轰炸，试图推进战线。由于雷达站目标最明显，成为主要的轰炸目标。几十架飞机俯冲而来，炮弹像雨点似的落在身边。雷达站10多名战士牺牲在朝鲜战场，张荣金的左耳就在那时被震聋，身上多处被弹片划伤。

      由于雷达站的及时配合，这次战斗，我方击落几十架美国飞机。

      一身是伤的张荣金，从不向组织汇报伤情，在他看来，那么多战友都牺牲了，这点伤不算什么。

      后记：

      炮火连天的岁月已成为历史，无数个像张荣金这样的老兵，用生命和鲜血换来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与和平。

      95岁的老人，皮肤皱起，老态龙钟，再也不现当年的雄姿。在岁月的夕阳里，他只希望常州人民不要忘记，他这个中国人民的儿子，不要忘了那段血与火的历史。而他在人生的暮年，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如今人民都过上了好日子，他因这段经历而倍感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