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记录。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每到这时,总让我想起50年前的惨痛一幕。 1962年春季,我在金坛县长荡湖东岸的一个村里驻队。这是一个鱼米之乡,土地肥得流油,是一个“两年收一熟,黄狗也不吃粥”的富庶乡村。 但在那个“人祸超过天灾”的岁月,由于领导的“瞎折腾”,在“放开肚皮吃饱饭”的第三个年头,人们开始受到“大自然的惩罚”,交纳“吹牛税”了。 食堂早就关了门。“蜂飞蝶舞炊无煮,桃红李白餐薄粥”,“融融春光,薄薄米汤”,连瓜菜代也代不下去了。乡村里已经开始饿死人了,出现了一批批“浮肿病”、“青紫病”患者。公社集中办起了浮肿病医院,供给粮油糖蛋等营养食品,想避免大面积的“饿死人”。 那是在4月上旬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正从大队分完“预借粮”赶回公社住宿。快到集镇西头的电灌渠道时,忽地一个黑影扑向了我,“谁,你要干什么?!”“沈书记,你要救救我。”(我当时担任公社团委书记)我打开手电一看,原来是下头村的杨某某。此人在解放初当过小乡的财粮助理,全家4口人,跑掉一个,病死、饿死了两个,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他是四五天前刚刚送进“浮肿病医院”的。“你不是在医院治疗吗,怎么跑出来了?”“吃不饱、吃不饱、就是吃不饱。”他喘着粗气,抱着我的大腿说。 我说:“别急、别急,我来想办法。”忙扶着他慢慢向西街走去。到了供销社的糕饼坊门口,推开店门板,向营业员老周说:“快帮帮忙,找一点吃的东西,救救这位‘饿煞鬼’!” 老周说:“过年的糕点早卖完了,有什么可吃的呢?”我说:“那就清清缸底吧。”老周急忙将桃酥缸、京果缸、麻饼缸打开,运气还真的好,竟然扫到了二三斤“糕饼屑子”。老周用一只干净的洗脸盆,倒了一瓶开水调了三大碗糕饼糊糊。 此时的老杨,嗅到扑鼻的香气,早就等不及了,也不用碗筷,端起脸盆,将头埋在盆内,“呼啦、呼啦”地猛吃起来。我们说:“慢慢吃,悠着点,反正这一盆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别噎着,别烫着,这儿还有水呢,快喝点水。” 可老杨全然不管,他头也不抬,只顾猛吃,此刻真像一个“饿煞鬼”。那吃相和小猪抢食没什么两样,看到我们的农民兄弟被饿成这副模样,我们的眼里都含满了泪水。 也不过一会儿功夫,老杨将一盆糊糊吃得干干净净,连盆底都给舔了一遍。他满意地站起身,抬起头,伸了伸懒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总算吃到一顿饱饭了,再也不饿了,有得吃真舒服呀,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我就是死也忘不掉这顿美餐!” 我急忙打来洗脸水,要他将粘在嘴巴上、胡子上的面糊洗干净,又让他喝了一杯浓浓的热茶,将他送进了“浮肿病医院”,交给了值班医生。 我本以为是做了件功德事,救活了一位农人,谁知第二天医院打来电话说老杨在天亮前死了,临死时说:“做饱鬼了,值了、值了。” 迟了,迟了,他的浮肿病已经肿到了膝盖以上,再多的食品、再好的营养也救不活他了……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