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初，我在雕庄公社（时划归武进县城郊区）中村小学任教。临近寒假，春节将至，那天王校长从中心校开会回来后急匆匆地找到我，布置到各生产队社员家写对联。

　　我读中学时就喜爱写作，时常在报纸上发表一些文章。在上世纪60年代初自常州师范毕业回村小当语文老师后，队里好多人家写家信的任务就由我揽下了，每到过年自然少不了为他们撰写春联。

　　春联是我国重要的传统文化，与寻常百姓贴得很近，从前即便全家人目不识丁，到了年关也会贴副大红对联以求喜气。春联涵盖的内容十分广泛：荣华富贵的祝颂，忠孝节义的说教，春风丽日的的兴叹，花香鸟语的赞赏……“吉门沾泰早，仁里得春多”，这是旧时富家的心愿；“春满向阳门第，福盈勤劳人家”，这是庄户人家的意境。建国之初，劳苦大众翻身作了主人，“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全靠毛主席”成为人们最普遍的心声。自我记事起，“劳动最光荣，节约是美德”曾经家喻户晓。1958年，在“十五年赶超英国”的口号声中，“庆今朝东风压倒西风，祝来日中国赶过英国”成为当年度春联评比第一名。“文革”开始后，春节被贴上了“革命化”的标签，传统意义上的春联也隐身消退，不过千家万户的堂屋正面墙上，一律都贴有毛主席像，讲究的话两边还会贴一副“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的红纸对联。

　　这次上面的要求是，所有社员家大门两侧的墙上，都用红漆写上宣传毛泽东思想的句子，而且要根据每个家庭不同的成分，针对性地选用《毛主席诗词》中的联语等。比如“造反派”用“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当权派”用“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贫下中农”用“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光荣人家”用“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烈属用“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用“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而有些虽然是“贫下中农”家庭，社员群众却普遍认为在运动中立场不够坚定，表现不够积极的，就启发性地写上“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至于正在被揪斗的“阶级敌人”，则写上“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彻底悔改重新做人”；“地富反坏”家庭措辞更严，“只准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联语现在看来很觉可笑，但在那特殊的年代却显得十分贴切，而且是颇费心思的。

　　王校长和我两人一组搭档，负责上村、下村2个生产队的书写任务，分工是我用铅笔在墙上写下底稿，王校长用漆帚刷上红色的美术字。当然，对于后两类家庭是断然不能红漆书写的，只能改用浓浓的墨汁。上村、下村有百来户人家，我俩起早摸黑在寒风中足足忙了整整两天。凡是大门对联用墨汁写在墙上的，别说新春期间亲朋至友不敢轻易上门，就连稍懂事的娃儿经过门口时也会加快点步子。

　　斗转星移，时代变更。“四害”被除，春节又渐渐弥漫开传统的年味，春联也回归到寻常人家，还顺应时代潮流增添了新的内容，我曾释放心情，即兴咏赋“大治天下百废俱兴，安定团结万象更新”的新春联语，还颇为得意了好长时间。往后的春节，结合我们城郊农村的特点，我又先后创作了“劳动创造世界，实践检验真理”、“豪情激越辟征程，民气勃发奔小康”、“联产计酬千穗满，劳动致富万家笑”等带有时代烙印的春联。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祖国大地迎来“万象更新新世界，百姓献瑞瑞山河”的新局面，各行各业更是争相在辞旧迎新之际，选择反映行业特征和时代脉动的联语，使春联百花园愈加姹紫嫣红。

　　去年年初，偶然在街头见书法家们为市民现场挥毫免费赠送春联，其中有一副曰：“神骏回眸丰稔景，灵羊翘首吉祥图”，联语生动传神，甚觉喜欢。今年，我试着凑了句“玉羊毫多添文采，金猴棒大展雄风”。

　　岁纳祯祥，国泰民安。又一个春节将至，且看城乡大地“爆竹声声辞旧岁，春联户户迎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