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久不发朋友圈的父亲突然晒了一张36年前泛黄的黑白老照片。照片摄于1980年国庆，是我祖父辈的全家福。

      照片前排坐着的5位，有4位已经相继仙游了。正中的是我太婆，从31岁开始一直守寡，独自拉扯一子一女长大。我对她的印象仅限于逢年过节见上一面。那时我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屁孩，从一个香烟缭绕的房间里瞅进去，坐着一位裹着小脚的瘪嘴老太，嘴里碎碎念念。长大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婆每天的功课就是诵经念佛。她寿终正寝，活到了91岁。照片中，太婆的左右手分别坐着她的一双儿女和媳妇女婿。听说太婆年轻时重男轻女的观念很重，挣到的钱全给了儿子读书，女儿却斗字不识。受过教育的舅公参了军，前半生戎马生涯，回来后衣食无忧。别人都说他命好，只可惜命运无常，一场脑溢血差点要了他的命，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十年。文盲女儿，也就是我外婆，成了位农妇，一辈子几乎没有进过城。进城也是看病，最后忍受不了病痛折磨，自求断针断药。前年刚过世的外公是个坚强乐观的老头，懂点技术，有点知识，一辈子闲云野鹤，四处游荡。80岁高龄的他还做了场大手术。躺在病榻上的他指着手上的医院号牌跟我们开玩笑，“这可是名牌手表，万把块钱呢！”把我们都逗乐了。我一直以为外公想得开、放得下，对生死早已看穿。可他临终前对我们说，这一辈子活得稀里糊涂。每每想起他这句临终遗言，我就不明白，要怎样才能活得明白？

      每个人带着祝福和荣光来到这个世上，都曾是父母掌中的宝，心头的肉，襁褓、孩提、黄口、豆蔻、而立、不惑、古稀……这一连串的词语贯穿了短暂而又长久的一生。就像“西游记”，虽然沿途风光无限秀美，但隐藏的艰难随时会发生，还真得具备唐玄奘的定力、孙猴子的勇敢、八戒的乐观、沙和尚的吃苦耐劳，才能抵达西天。

      前不久，杨绛先生逝世，享年105岁。可谓长寿了。她在《走到人生边上》发出一百岁感言：我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这种面对死亡而不惊不惧、从容坦荡的态度是不是得到百岁才算活明白了？

      照片后排站着我的父辈们。男女清一色的卡其布工装，衣着朴素、形销骨立，倒也眉清目秀、挺有精神。那时，我父母刚认识结婚。用妈妈的话说，他们那一代吃尽了苦，跟现在的生活比，就是天上地下。当时，她的每个月工资才14块，10块钱交给外公，4块钱用来搭乘公交、每月伙食，如此省吃俭用结婚时还得给自己置办嫁妆。即使在那样的艰苦条件下，她依然觉得幸福感十足。城中路上来碗牛肉粉丝汤、再加二两锅贴，那滋味让她回味了一辈子。妈妈常说，我们这一代身在福中不知福，天天大鱼大肉跟过年似的，刚落地娃娃的衣服就抵得上她一辈子的衣柜。这样的日子，我们还整天喊“压力山大”、忧郁焦虑，年纪轻轻就秃顶、“三高”。我常反驳她，一代不知一代苦。每一代承担使命不同，遇到问题不同，他们那一代处于国家建设初期，亟待大兴土木、物质积累，付出的是劳力，我们这一代处于转型期，物质积累已达到一定程度，人们开始追求更有品质的精神生活，精神方面的问题自然就出现了。

      有人说，是我们走得太快，把灵魂丢了。木心有首诗《从前慢》一直在朋友圈广为流传：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大家都想回到从前的日子，其实是想羡慕那样慢的心境。可真有时光穿梭机，让我们回到过去，能忍受得了那吃不饱穿不暖的条件么？其实，还是境随心转。

      老照片上的两代人走的走、老的老，看不见的新生代已孕育其中。一代代，一茬茬，排着队伍，挨个来，谁也别抢……（文/  晴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