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那代老三届中能人很多。还是在坷拉地里炼一颗红心的时候,他们的才能就像早春的草牙儿,掩不住地往外冒了。哥哥就是一个。不过,我要说一句:哥哥在那个年代的聪明才智,一切都来源一个字:穷——穷则思变!
每天收工回到家,手里的家伙地下一撂,就叮叮当当地摆弄起来。他的屋子很多时候就是一个手工作坊,乱七八糟,杂乱无章的:锤子,斧头,锯子,放线的墨斗儿,还有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钉头螺丝,满地都是。不知他一天到晚地猫到屋子里净鼓捣些啥,反正隔不了几天,不是家里广播喇叭外面罩上了一个雕花的木盒子,就是我又手里多了把和真家伙差不了多少的木头手枪。一个酷热的夏天,在好一段闭门不出之后,有一天他兴冲冲地拎着几双木底拖鞋让我们试穿。木底刨得溜光,束脚带子松紧正好,大头铆钉银光闪亮。这种有些前卫的鞋子,叫我们领了那个夏天的潮流时尚。整个夏天我们脚下卡他卡他的响,声音像嚼着嫩黄瓜一般的脆,听着就觉得凉爽沁人。
结鱼网是他鼓捣的一个大动作。他在河里见到一个老船工,那老者双手把网轻轻抡起,一道漂亮的弧线划过,河面上水花四溅,渔网里鱼儿飞窜。他当即就想拥有一张自己的鱼网了。回去之后就开始东市买网线,西市买网钢。凭着在老船工那里口授心领的一点要领,结了拆,拆了结,他如此这般白日黑夜地熬了十几天之后,一张鱼网楞是大功告成。网眼细密,网钢脆响,用猪血染过的颜色旭日一样鲜艳。他用网在打麦场上照猫画虎地模拟了一晌,第二天就到河里开始了真刀真枪。逮来的一些泥鳅贝壳什么的,被我宝贝一样在脸盆里供奉了好几天。
哥哥很有些艺术天分。他能无师自通地写一手漂亮的艺术字,还能画画。最叫人开眼的是,他能用颜料在背心汗衫上印出好看的图案来。很多小青年带着“壮志凌云”“鹰击长空”字样的时尚标记招摇过市。那都是他的作品。村里处处都是哥哥书画艺术的展示秀。其实最能展示他才情的是在乐器上。在这方面好像才真的是无师自通。拿起就来的乐器,据我不完整的记忆就有二胡、风琴、笛子、笙。什么乐器好像只消他两手一摸,立马就活了似的,有曲有调,好听得不得了。我压根儿就听不出和广播里的有啥不同。摆弄乐器之外,他还就地取材地制作。代表作品是一只箫一样的东西。他用一根竹管,在上面烫了一溜眼儿,再用照相底片剪成一个舌头样的东西,紧紧缚在吹奏的一端。用黄漆打底,再用清漆反反复复刷上几遍。我当时叫它“笛”,哥哥咿咿呀呀吹着的时候,我似乎没听到一点笛子的那种明媚和柔美,而是一种怎么都叫人高兴不起来的声音。呜呜呜,叫我想起电影《卖花姑娘》。
后来娶妻生子,可他一有空就瞎鼓捣的爱好一如既往。在有了小侄子的时候,他做了一架多功能的手推车。这部车子的工程浩繁不亚于那张渔网。说是他手艺的结晶,应不为过。空口说好你不信,反正哇哇哭着的侄子,只消一坐上车子,呼呼喽喽这么一推,立马就破涕为笑,像是叫谁给挠着了腋窝儿。四只木轱辘吱吱呀呀哼唱着一支温馨的摇篮曲,直到侄子能满地乱跑。
哥哥1978年考上大学中文系,赶上改变命运的末班车,成为了改革开放最早的一批受惠者。他那已摸惯木锨斧头鱼网的手,重新拿起笔来也竟然没有多少陌生感。呼呼地写起来,一写30多年,到现在还没停下来。(文/司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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