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天和南方毕竟不同。快下雪的日子,我们盼望大人们赶快封窗,就可以捏朵梅花迎飞雪了。 雪天的事里,堆雪人、打雪仗似乎早已过时。扫块干净的地面,撒些秕谷张开箩筛,捉那笨头笨脑的麻雀自然也不必说;雪地里撵野兔倒是件有趣的事,但不常有。雪天中最能陪着我们猫冬暖冬的就是那蜡捏的梅花了,为此,我们常常从春天准备到秋天,成为献给新年最隆重的礼物。 说到过年,我至今忘不了腊梅花换猪蹄的故事。上个世纪60年代,正是物质困乏的年代,我们家的过年礼物就是每人一只猪蹄。哥哥比我大5岁,不知怎么折到了一枝腊梅,神气得像扑克里的大王。他又馋嘴,看到吃的走不动,即使吃不到也会巴嗒几下嘴。当时不知脑子里走了哪根筋,要用我的猪蹄换他的腊梅,他故作深沉地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就这样,那一年过年我没沾到荤腥,却当上了护花使者。虽然,那时我不知道除了物质大餐外,还有精神的大餐。 也是从那一年起,我更向往早点封窗,早点捏腊梅花了。 北方冬天,为了防御严寒,窗子都是双层的。先前用毛边纸,后来用塑料布,再后来用玻璃。这双层窗之间,有两三厘米的距离,为了保暖,大人们会用锯末或稻糠压实填充,然后把窗子封起来,我的蜡梅花就“栽”在两层窗子中间。 那时照明,除了煤油灯,就是蜡烛。蜡烛从供销社买来,通常是红白两种。蜡烛将要燃尽时,烛心会侧歪身子,人们只得吹灭蜡烛,留下烛头。我们就会宝贝似地把它们珍藏起来,特别是红蜡烛。到了封窗的时候,我们拿出珍藏的烛头,放在一个空的铁皮盒子里,拿到炉子上烤化。一手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干树枝,一手在烤化的烛油和冷水间穿梭,一会儿一枝俊逸鲜亮的蜡梅枝就闪亮登场了,真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啊。 捏腊梅花是个技术活,要眼疾手快,要勇敢沉着。大拇指和食指要配合巧妙,先是一同探向烛油,小鸟啄食般啄住一块,赶紧撤回,旋即探入冷水里,让粘在指间的烛油瞬间冷却而又不失粘性,再飞快地把它们黏在干树枝上。对着一个枝条,两个拇指用力一捏,花瓣似的油脂从指间脱落,一朵娇艳的红梅就灿烂地立在枝头笑了。一朵、两朵、五六朵;单瓣、重瓣……爱热闹的挤挤挨挨地拥在一块,爱清静的疏疏离离地待在远处。由于手指的用力不同,“啄住”的烛油大小不同,梅花也各具情态。肥的,瘦的,大的,小的,深的,浅的,随心所欲,随手赋形,就像抟泥造人的上帝,望着这满园的女儿,想着《红楼梦》中大观园的群芳,可以一一比赋,顿时满屋留香。 最喜欢下大雪,窗外雪花纷飞,窗内春意盎然,那雪下得越发紧了,映衬得那梅花也越发美了。有时对着那窗梅花出神,一看就是小半天,浮想联翩。那时,日色慢,也没有人催你写作业,大家都在猫冬。 最初几年,我常常把蜡梅树弄得像桃花树一样,满树繁花。后来读到《疏影》、《暗香》后,我就先把树枝的主干用铁丝勒弯,用剪刀把枝条弄稀疏。粘蜡梅时也不是三五十朵,而是七八朵、十来朵。色彩也不是只有红梅,我用绿豆粉掺在白蜡油里做成绿梅,把玉米粉掺在白蜡油里就做成黄梅。那个窗口也成了我的梅园,绽放着我五彩的梦想。 如今,不用蜡烛了,也不再封窗子,公寓里明亮了,却失去了梅园。没想到的是,我自己竟也瘦成了那蜡捏的梅花,从事着蜡烛般光辉的教书生涯,枯老的身躯一如那粗糙的梅干,红色的绒帽在风雪中格外惹眼。但是,我仍喜欢那蜡捏的梅花,它使我明白,在贫穷的年代,一个人还应该拥有精神高度;在物质发达的年代,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一个人还可以让自己瘦成一株梅。这样想着,就想起《圣经》上的一则故事来:在伊甸园,一棵大树对一朵玫瑰说:“你虽然很漂亮,却没有什么用。要想活得有意义,光有美丽的外表是不行的。”于是这朵玫瑰找到上帝说“请你把我变得有用些”,上帝同意了。从此以后,世界上有了第一颗卷心菜。 今晚,下雪吗?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