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年龄相仿的吴怀之早些年在他老屋里寻出来一张名为“两家春”的照片，是他父亲吴柔生与我父亲羊牧之各自带着夫人和各家岁数差不多的三个幼小男孩，拍摄于1930年春天的合影照，他翻拍了一张给我家。取名“两家春”，颇有诗意，似乎是受白居易诗句“灯前合作一家春”启发演化而为。后来为我截留属我家人的部分，就单独成为“羊牧之全家最早的合影照”，作永久性的珍藏。拍这张合影时我只有6岁，而今我已93岁，照片已有86年的历史，可谓弥足珍贵。

     吴、羊两家为什么会合拍一照呢？因怀之父亲吴柔生与我父亲羊牧之是至交，同是钱名山老前辈“寄园”弟子，同样爱好古诗文，而且两人还是远房的连襟——柔生的夫人与我的母亲都是白家桥街背后郑家场同族的堂姊妹，故柔生与我父亲交往频繁，两家合影留念也就很自然了。记得我从怀之手中得到复印的“两家春”照片，喜不释手，写过一首七律：“相看久久未能忘，豪爽当年侠义肠。与父侃谈常豁达，助人为乐见疏狂。匡时济世曾从政，刊集《名山》慨解囊。合影‘两家春’尚在，匆匆岁月感沧桑。”

     诗中赞扬了柔生姨夫豪爽侠义、豁达健谈、乐于助人的性格。他曾出资为名山老夫子印行《名山集》，解放前他在上海从政由史良介绍参加了民盟。当然，他生活中较为放荡的一面则是不容宽恕的错误。

     截留一半单独成为“羊牧之全家最早的合影照”中，左坐者为我父亲羊牧之，右坐抱小孩的是我母亲郑杏珍，那年同为30岁。前面左立者为6岁的我，母亲抱着的是我弟弟羊汉，仅六七个月大，右立者为长我两岁的哥哥羊涟。这张照片是全家最早的合影留念，母亲和我兄弟仨都是第一次上照，很具有收藏价值。那个年代逢有喜庆，一般的读书人家男的着马褂长袍，女的着旗袍，小孩子也着长袍。照片中就是这样，可见当时的风俗和时代特色。更有特殊纪念意义的是，父亲与年纪相仿的瞿秋白为总角之交，分别10年后的1925年又在上海重逢，由秋白介绍父亲入上海大学社会学系学习，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并在中共中央宣传部做校对等工作后又在中共中央驻汉口联络处任经理，化名蒋谷光。1928年春夏间，经李维汉通知嘱父亲返回上海。搭头4年，父亲一无音讯，更无分文寄回家，母亲在家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过着极其艰苦凄楚的生活。后经已在上海工作的白家桥邻居张某紧急传递讯息，告知父亲在上海某路某旅馆落脚，母亲随即带着我和大哥赶去找到了父亲，哭诉生活的艰难困苦，要求父亲回常州，否则将两个孩子交给他。父亲无奈之中回了一趟常州，半个月后再到上海某旅馆，同志们已转移，找关系无着，失去了与组织的联系，怏怏地离开了革命队伍，回到常州。一年后，父亲才在常州女子艺术职业中学谋得一个国文教师的工作，有了上述拍摄“两家春”并截留成“羊牧之全家合影照”的条件，留下了这段特殊的历史印记。

     2012年春，别人为我与汉弟拍了张合影照，人家称我俩为“老诗人”，那是愧不敢当的。这年我88岁，汉弟84岁，两人头已半白。跨入2016年，我们兄弟俩更见衰老，与“两家春”截留下来单独成为“羊牧之全家最早的合影照”中一个6岁、一个才六七个月的模样相对照，深感韶光易逝，沧桑巨变。旅途人生，苦乐备尝，足迹留痕，反思可鉴，能不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