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滆湖边，见芦苇滩里苇杆上端原来边缘光洁完美的嫩绿芦叶被人摘去，方知人们开始摘芦叶、裹米粽，迎端午。看着苇杆顶端的叶尖钢针似的指着天空，顶端下边缘破损、叶尖开裂的黄绿老叶和芦苇滩上茂绿的野草在晚风中飘舞，端午的盛阳之气仿佛涌动胸中。后来又看到芦苇丛中有几棵茂盛的菖蒲草，那狭长的叶片像绿色的宝剑在空中摇动，不禁使人想起一首童年的歌谣：“湖边菖蒲绿叶剑，当了皇帝想成仙。仙人也是凡人做，摆个香炉点蚊烟。”

      以前，灵台有很多芦苇滩，芦苇丛中有不少菖蒲草。每到春夏之时，菖蒲草的叶子像剑一般地从土里挺出来，飘散着清香。菖蒲草开出淡黄色的花朵，聚生成的肉穗花序像圆柱形的蜡烛。孩子们放牛时，常采它的花朵来玩。夏天炎热，蚊虫多起来，大人们就把牛吃剩的菖蒲草和艾草堆在烧着的麦草上点蚊烟。据说，菖蒲草是神仙的剑，能驱魔斩妖。祖父曾在端午节把菖蒲草和艾草一起插在门框上，他边插边说：“插菖剑，悬艾虎，神仙帮着守门户。”

      那晚听祖父讲菖蒲草的故事。秦始皇到泰山游玩，遇到暴风骤雨，就在大树下避雨，还封树为五大夫。后来风雨停了，然肚子痛起来。恰好老道士安期生路过，献上药丸，秦始皇服后即安。安期生说，此药用番禹菖蒲和蓬莱药石等数十种药材制成，久服可以长生。秦始皇便赐金数十万，令他长期采制。安期生留下赤玉鞋，叫秦始皇数年后派人到蓬莱山取药。后秦始皇多次派人去东海，但都因海上风狂浪大，半途而归，故未见安期生，也未取到仙药。

      我听了半信半疑。“文革”后读《秦始皇本纪》，才知秦始皇确曾登泰山，遇风雨。虽没写安期生献药，但秦始皇确曾劳民伤财，多次派人入海求仙药。又因“诸生传相告引”，导致秦始皇将“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秦始皇还不听长子扶苏劝谏，将他“北监蒙恬于上郡”，加速了秦朝的灭亡。

      菖蒲不是仙药，但可治病。童年时我经常生病，曾吃过有菖蒲的中药；过端午时，母亲还把捣碎的菖蒲、艾草和柳树、桃树的叶子放到浴锅里给我洗浴。她说：“过端阳，洗药汤，治毛病，身体强。”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常想起母亲，也常想起泡在绿色药草水里的清香与温暖。

      记得那个端午，母亲边给我烧汤、洗浴，边给我讲故事。那年灵台发生大瘟病，村上死去不少人。大家在门框上挂菖蒲，悬艾草，在家里点蚊烟，但没有用。许多人去庙里磕头烧香，还有人倒在菩萨面前。不满一个月，村上盛宝家死去5人，连老舅婆来送葬也死在棺材旁。我家5人先后得病，上吐下泻。不满20天，大姐、大哥、二哥相继病死，母亲抱着两岁儿子的尸体，哭得昏倒在床上；父亲刚埋完3个儿女，自己也病倒了。那时农村没有医生，全靠祖父用针灸、草药医治。不久，父亲和二姐从昏迷中醒来，而祖父又累病了。他给自己针灸、喝草药，后来拄着拐杖站起来……

      母亲讲的大瘟疫就是《寨桥乡志》记载的1941年“霍乱病流行”。看着纸上“谈霍色变”四个字，我心里很沉重。退休前的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位日本老人在南京雨花台前忏悔：1941年，他奉命驾飞机载霍乱菌从南京到浙江进行细菌战，不料高空气流震破几只装着细菌的玻璃瓶，他不得不从镇江就开始扔细菌瓶。后来，飞机未到浙江，他将大量的细菌瓶扔在太湖和滆湖里……

      看完这段文字，我已流泪。家庭苦难和民族仇恨交织在一起，更令人心酸。我想：苦难已经过去，仇恨可以化解，但历史不能忘记。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芦苇滩上的一棵绿色菖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