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天，雨下得纷纷扬扬，天湿潮得玻璃起雾，难得傍晚风大起来，便约附近的朋友出去走走，没走多久，雨下得大起来，到她家楼下，她说上去摘两朵白兰花带回去吧。

      初夏的天，朋友也送来两朵小小的白兰花，我爱不释手，沿着马路走了很远，香味还一直盈盈缠绕，惦记那种香甜的味道，这样的邀请哪里还有客气的道理？

      打开阳台的门，一股白兰花浓香扑面而来，几乎打了个踉跄，枝繁叶茂的一树的白兰花绽放在夜色浓重的楼台，油亮碧绿的卵圆形叶片顺枝条交错生长，一朵朵白兰花在长长的叶片之间显得格外动人。花瓣虽细小，但每一瓣都如绷紧的弓，或是出鞘的利剑，蕴含饱满的张力，与印象中纤柔的江南大相径庭。

      “白兰花，白兰花！”里弄的拐角，闹市的一隅，总会不期然遇到一个浑身清爽的老太，一个竹篮，铺一层干净的湿棉白布，上面摆着白兰花。说是白兰花，应是白兰的花骨朵儿，一块钱两朵，市口好的也许两块钱两朵豪爽一点的女子，要别在上衣的纽扣，任花在风里招摇，卖花的老太便用细细的铁丝将两朵花拦腰绑在一起，用根别针挂上去；而内敛一点的，也许只是别在衣襟的内侧，若隐若现；我看过最含蓄的方式，居然直接放在文胸里，那是一个上海女人，衣着得体，举止优雅，她告诉我白兰花就应该这样戴，悄悄的，不动声色。我看她淡定地将花朵迅速放进胸衣，莞尔一笑，转身离去。天哪，原来花香蚀骨，深藏不露，风过处虽一丝香气若有若无，才算真正的万种风情呀，这些年，真是把白兰花委屈了。我自认没有那个女人骨子里的优雅浪漫，便不再佩戴白兰花。

      想起汪曾祺写过他住在昆明时，房东家院子里的高大的缅桂树，昆明人叫缅桂花，就是江南的白兰花，但是开在昆明，比江南的花朵大很多。每年开花时节，房东和女儿爬上树去摘下来卖，也许是怕房客乱摘，经常都会在一大早，收到房东女儿刚摘下的一大白瓷盘白兰花，那香气，一辈子不能忘怀。每次读到这地方，我总会想起一个月白裙衫的小女孩，端着好几盘白兰花走在古旧乌仄的小巷，是那样清新鲜亮！

       步那小女孩后尘，我也专门找出去年买的骨瓷盘，放些清水，把从朋友家带回的两朵白兰放在水里，玉瓷白的盘子，玉瓷白的花朵，隐隐绰绰，在水光中，只是一瓣瓣玉白的轮廓。

      从前的我，要反衬，要强烈对比，黑与白，是与非，要尖锐要冲突，其实，世间的事，哪有那么极端？但凡真正有韵味的美好，是贴着肌肤的香花，浸润芬芳的清凉；也是骨瓷和白兰在水中的交融，你看见瓷白里绰约的一朵，你以为是窑里煅烧过的釉光，而其实，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绽放，隐喻深长，回味亦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