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鱼佬”是老海的邻居,老海对他印象很不好。
老海住在21世纪初建的园林小区。这里原是市郊蔬菜基地,有一条自然河道,两岸建造小区时保留下来作为景观,有一里多长。老海家是小区建了第三期搬进来的,当时河面可见大大小小的鱼儿。他住在底层,开发商为底层住户前边也开了门,每户都有个30多平方米的小院子,围着白色护栏,有点洋味。一排底层住的,有四五户是原先这里的菜农,都算是老海的邻居。有一户主是50多岁的半老头,还留着一把长柄鱼叉,经常执叉沿河边栈道转着叉鱼。老海不知那人姓甚名谁,跟老伴谈到时,就称“叉鱼佬”。叉鱼佬家与他家隔着三户。 老海是文化人,非常喜欢那条河道,也喜欢满河的游鱼,觉得在这钢筋水泥丛林中能有这样一处有田园风味的景色,十分珍贵。见到叉鱼佬在河边叉鱼,他心里就起绉。一天早上,他去河边栈道散步,见到叉鱼佬叉到一条三斤重的黄鲇鱼,还欣喜地炫耀,心里非常不满。 有一次有个朋友来访,老海得意地引他看了小区河道的景色。正是夏天,朋友见河面挤满大大小小的鱼,有鲫鱼有串鲦有鳑鲏,都张着嘴到水面吸气,还有不少已经死了肚皮翻上浮在水面。朋友说,鱼已严重缺氧,是因为繁殖快数量过多,却缺少吃鱼的鱼,失去了平衡。老海醍醐灌顶,知道江南河塘吃鱼的鱼,有乌鱼、鳜鱼、黄鲇。想到叉鱼佬那次叉掉了那条大黄鲇,便推断他叉掉的肯定不止那一条,因为吃鱼的鱼都偏大,正是鱼叉的目标。老海认为河里鱼这样的惨状正是叉鱼佬的罪过,公益心也油然而生,想补救。第二天一早赶到菜场,在鱼摊上买了五条二三两重的乌鱼,叫物业人员一道到小区河边,有些业主也来围观。正巧叉鱼佬从菜场买菜回来,看到老海他们在把乌鱼放入河中,老海就故意大声说了鱼类生存平衡的道理,还说:“请大家今后多留心,防这样的鱼被人捉去吃。”以暗指敲了一下叉鱼佬。 之后,便不再见叉鱼佬拿鱼叉叉鱼。 老海家西隔壁就住着一户原来的菜农,姓胡。叉鱼佬晚饭前后常来老胡家院子里闲逛,四处打量,仿佛是上级领导视察,不时评这说那,一副指导和教训的口气。老胡却不当一回事,可能因为原是同村老乡邻,无顾忌惯了,两人坐在院子里小凳上,互递香烟,边吸边闲谈。 有一次老胡家把原来栽花草的院子四分之三改为花岗岩地面,叉鱼佬来看热闹,竟还走进老海家院子,对老海家也指手划脚,以教育人的口气说:“你家这院子这些花草容易生虫子,也该像他家那样铺成花岗岩场地!” 这却让老海非常反感。老海本眼见越来越多土地被水泥石子覆盖,绿色面积不断减少,很心疼很无奈,别处他管不了,自家院子里有泥地就生长植物,就有生机,得坚持保住。他认为叉鱼佬愚钝而又自以为是,不想对话,只生硬地回了一句“我家不铺”,便回转身回屋。 之后老海每见叉鱼佬来老胡家院子,总尽量避开,即使叉鱼佬跟他搭话,他也不理睬。 第二年初春,老海家乡亲戚让便车带来一棵铁杆海棠一棵紫薇,都有一人多高、手电筒粗,根部带有用草包裹着的篮球大一团泥土,需要栽。老海已70多岁,喜欢在院子里拨弄花木,备有锄头、铁锨,选好位置,取铁锨自动手挖起坑来。天连晴了多日,泥土干硬,挖得很费劲,只几下便开始冒汗手酸。就这时,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有力的手握他手里的铁锨,同时响起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我来帮你挖。”回头一看,竟是叉鱼佬! 老海有点尴尬,尽管原本看轻叉鱼佬,眼前毕竟人家是好心帮忙,不便生硬对待,不自在地说:“不用,我能挖。”叉鱼佬却硬夺过铁锨。他是干农活出身,力气大,一锨便挖出一大块泥,三五下便挖出一个又深又大的坑,不一会铁杆海棠和紫薇就全部栽好。 这个情不能不认。老海的老伴在叉鱼佬给树浇水时,进屋拿出一包中华香烟交给老海。等叉鱼佬干完,老海把香烟递给他,老伴也跟着说“谢谢”。他却挥着手说,这哪用得着谢,不要不要。老海再次塞给他,他愣了愣,接过香烟拆开抽出一支,把剩下的又还到老海手里,说:“你们这么大年纪了,哪能干这重活,以后有什么力气活,招呼一声。” 叉鱼佬点燃香烟叼着走了。西隔壁的老胡对老海说:“这老兄只是嘴快,其实是直心直肠。” 老海心里一动,顿时觉得叉鱼佬有点可爱了,于是也感到有点愧疚:叉鱼佬叉黄鲇、叫他家院子铺花岗岩,是因为不懂;自己并没有以平等、坦诚的态度向人家说明帮人提高认识,而是一味认为那是素质低、无知;倒是人家,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直率坦诚。自己实质上是自命清高,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有知识有教养高人一等……老海想到这儿,忍不住问老胡:“他姓什么?” 老胡说:“姓董。” 老伴私下对老海说:“以后可别再叫人家叉鱼佬,该叫老董了。”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