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给我国人民带来空前浩劫,给常州民众带来了巨大灾难,也给我家带来了厄运。父亲郑希尘在他用毛笔撰写的《郑氏家事记》中为我们展示了发生于当年的那一幕幕令人恐怖的场景。 1937年,年仅26岁的父亲和23岁的母亲带着6岁的大哥,在本市三堡街小桥头租赁着几间带院子的房屋,承继着祖父传下来的“恒泰丰木行”,小本经营做着木材生意。为扩展营业范围,父亲正尝试做赊账业务,经营似乎有了点起色。可是,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了!而此时,在溧阳有1000多元的债务尚未收回,而欠人家的账却常遭催逼。无奈之下父亲只好再去溧阳,收到一些就回来还给人家一些。10月12日,日机轰炸戚墅堰电厂和戚机厂,13日又轰炸常州火车站、新丰街,民众死伤数十人。局势已很紧迫,但父亲考虑还是去溧阳客商郑桂发处想再收些钱回来好作准备,可是在溧阳等了好几天,郑桂发承包的工料钱给人家卡住了,父亲的钱也就难以收到了。 11月5日,日军在杭州湾金山卫登陆,国民军全面败退,形势急转直下。时局已紧张到不容再挨,而这时父亲才仅仅收到10块钱。郑桂发还算够交情,送给父亲一只咸板鸭。返回时轮船到和桥后就不开了,父亲只好沿公路步行。途中又遇到日本飞机在漕桥轰炸,那日机总在头顶上绕圈,父亲吓得只晓得躲避,把咸板鸭也扔到河里去了,两手空空继续前行。经过漕桥、鸣凰、湖塘桥,跑了七八十里路,到常州城已是半夜时分。三堡街上人影全无,阴森森一片寂静,充斥着一片不祥的恐怖气氛。这时母亲万慕贞却还在家等着父亲回来准备下乡避难。因为前几天西圈门、米市河都遭日本飞机轰炸过,外公已经雇船来把我家一些重要的家具运到乡下准备家里人去避难,大哥也由外公先行带走。这时,母亲拖着将满月的肚子在家急得要命,而父亲还懵里懵懂的全然不知。幸好第二天天气阴霾,还下着微雨,日本飞机没有来轰炸,身材矮小瘦弱的父亲挑了一些极轻微的衣物,两人一步一滑地越过铁路,又走了十多里泥泞的田埂土路,到了武进县薛家乡万家塘我外公家安顿下来,如此在乡间开始了数年的避难生活。 11月19日常熟失守;11月25日无锡沦陷;11月27日,日军侵入戚墅堰,大肆烧杀,战火向常州城袭来。11月29日,日军入侵常州城,那几天,父母亲和万家塘的村民们站在村口遥望常州城,只见常州城方向上空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黑夜里整个天空都映得通红。不少由城里逃出来的难民顺着乡间大路络绎不绝向各处投奔。后据《常州市志》记载:日军占领常州后进行全城大搜索,未及走避的无辜同胞不论男女老幼,僧尼人等,均遭搜捕和枪杀,尸横遍地,死难者仅经掩埋统计的即达4000多人,大火烧了有3天3夜。看到这种情况,父亲无奈也只得安下心来。12月19日深夜,母亲产下一个女孩,待三朝题名时父亲见到《大美晚报》上刊载“日军炮轰连云港”的消息,就给女孩起名“连云”(即我的姐姐郑连云),既是承志这个痛史又是历史的记忆。 此后一段时间,还常有日军来乡间滋扰。有天夜里全家将要睡觉,忽闻乡邻传言说日军已到王家庄杀烧将向万家塘方向来,看时前庄果有火光,因为母亲正在产期只好跟随大家向北面靠长江边方向逃遁,并在母亲的姑婆家躲避了两天,看看没有动静大家再回万家塘。这一次我的外公万华生却待在家里没有出逃,父亲在传记中记述说:“老丈人已打定一个主意,凭老命一条就拼死在家里。”父亲认为:“这也难怪,他老人家辛劳一生挣得些家财怎能舍得眼睁睁地抛弃呢?”幸好未发生什么事情。就这样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一家,风风雨雨住在外公家。 如此挨到1938年的7月份,听说城里已成立了“自治会”,比此前安静了,就鼓足勇气上城去。走到西圈门外,见运河旁边的几所矮房子,有的倒塌了,有的被火烧毁了,仍有几具尸体横在沿河岸边。进了西圈门走过西仓桥弯进三堡街,只见挨户紧闭着门,路上静悄悄的一派死气沉沉。到了小桥头家门口,大门也关得紧紧的,就绕到后面花园河边敲开了房东家的后门进屋。据房东徐王氏说:日军占领常州后常到家里来搜查,把父亲平时写的字画条幅,收藏的地图、爱国书报都撕碎,家里的家什用具尽都敲碎,弄得一塌糊涂。存放在运河里的,堆放在岸上的所有的木材、货物尽都被运光、抢光、掳掠一空。还常有日本兵来敲门要“花姑娘”,吓得房东家把门日夜紧闭着,自己钻在用木头搭成的洞穴里不敢出来。父亲听了她的说话又看到家里已经一无所有,一片狼藉的景况,也心中寒栗,再也不敢住在这里。 就这样,父亲从祖父手上接下来的仅有的一点点赖以生存的资产就在这场日军侵华战争中全部丧失殆尽,转眼之间,赤贫如洗,整个常州木业界的情况也大抵如此。在失去生计又举目无亲的厄运笼罩下,父亲沦为了一无所有的无业贫民,一直混到战争结束,日本投降。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