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一把上好的铜质水烟壶,那是祖传了几代的宝贝,早已摩娑得锃光瓦亮,我从小就见它是父亲手中的最爱。父亲有时也让他的朋友拿着吸上几口;有的即使不吸烟,也会放在手中把玩一番。兴来之时,父亲还让大家猜一个谜语:“伍子胥把守潼关,白娘子水满金山。草料仓坚壁严兵,烽火台狼烟又燃。”当谜底揭穿时,大家都赞:“妙!妙!妙!”只觉得这与把在五指掌中的黄铜水烟壶再没有更贴切更形象的了。 当时吸水烟用的是纸捻,只要对着它舌头一吐,“啪”的一下纸捻上的火就起来了,用它点燃烟壶顶斗里一球一球的烟丝,然而对着壶嘴子美滋滋地吸起来,孩子们看得很有趣。等父亲每次从田里劳动归来,除了端茶,我总不忘给他递水烟壶,让他吸上几口过过瘾。我的叔祖父每天午饭后在下田前也总到我家,不用客气端起水烟壶就“扑罗扑罗”吸起来,嘴里还说着:“人是铁饭是钢,弄筒黄烟帮帮腔。”他是长辈又是居家种田的行家里手,趁这时还常与我父亲谈点农事和教育孩子的家务情。这水烟壶在家中其他小孩是不让碰的,只有我可拿,我也常常用里面的烟辣水会溅出呛人来吓嘘还不大懂事的小弟小妹们。 为父亲吸烟母亲也没少唠叨过,说父亲身上的烟味重,家里有时买盐买火柴都缺钱,可烟却不能不买。事实上母亲是内当家,从来精打细算把家里安排得很条贴,父亲只管出力劳动,他吸的烟从未断过。孩子们也开始懂事,大妹也帮着母亲劝父亲少吸烟最好不吸烟,还说这样我家也许可存钱了。 而父亲过去单干时曾种着十七八亩田,一天到晚不知疲倦地劳动,就剩下这点爱好,何必一定再戒掉呢? 上世纪50年代中期,我家响应政府的号召,将家里几乎所有的铜器卖给国家,算是为国家工业化和国防建设作出了一点贡献。那年代政策宣传贯彻雷厉风行,就是这次交铜器任务在农村生产队也进行了逐户排查。有的社员家为了完任务把用着的铜锁铜钥匙和旧箱子上的铜包角都起了下来,上交到队里。我家过去铜器算是多的,就一下子交出了铜面盆、铜勺、铜脚炉、铜烛台,还有一把锡酒壶和父亲专用的这把铜水烟壶。差不多同时,我还脱下金耳环交了上去,记得母亲当时抚摩着我说:“这是你从小给戴着的,就这么取下来?!”显得有点舍不得,但我自己却庆幸从此冬天耳朵可以不生冻疮了。 我没了金耳环,对一个男孩来说是去了一个累赘,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解放。而没了水烟壶,对父亲却大不习惯。但这难不倒他,他砍伐了竹园地里相中的一截小鞭根,真是慧眼独识,还别有情致地动手把翘起的一端镗孔刮削加工成一柄烟斗,从此吸起了旱烟。这烟斗虽不如铜水烟壶有范儿,但在父亲粗糙的手中仍不失为一件精美的工艺品,看他点上旱烟丝吸起来还真是美美的,好像也没个啥。 我工作后曾给父亲带回过香烟,母亲每次上邮局取我的汇款时也不忘从街上买回两包香烟,但父亲除了待客外很少自己一个人吸,平时仍然吸他的旱烟。既然改变不了父亲吸烟的习惯,那要是留着当年的铜水烟壶,该多好啊。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