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只搪瓷洗脸盆，从上世纪60年代后期开始使用至今已有50多年了，这只脸盆也伴随着我的生活和变迁，见证着我大半辈子的生活。

     当年家中人口多，兄弟有6人，一个女孩，再加父母、祖母，家中有10口之众。逢寒暑假日，外地长辈和其子女等回常州老家团聚，更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大家庭有大家庭的生活方式，饭是大锅蒸煮、菜是大碗盛放……，生活质量是粗放型的，生活中一切都是大和多。

     一日之计在于晨，全家最忙是早晨，洗脸、漱口、吃早饭、准备上班的在忙、准备上学的在忙、在家的也在忙—忙早餐、备午餐……。清晨一家人，有的抢着上马桶、有的抢着洗脸、有的抢着吃早饭、抢着、抢着……，有些可以抢、有些只可以等。当时家中只有一只脸盆，多少张脸要洗，只能一只脸盆同时伸出许多只手在里面搓毛巾、有的用木脚盆洗脸、有的用大碗洗脸，各显神通。上世纪的第68年，家中添置了一只搪瓷脸盆，初步缓解了家中“洗脸难”。

     第二年3月，我到外地，家中把这只搪瓷脸盆包扎在我的行旅中，于是这只搪瓷脸盆又伴随我在农场风雨十年。十年中，这只搪瓷脸盆可谓是物尽其用，清晨是洗脸盆、晚上是洗脚盆，遇到有友人来连队聚会，这只搪瓷脸盆又是大饭盆。

     春节回家前，把到农村购买的带壳花生，剥壳后的花生米先聚集在这脸盆中，晚上一边剥花生，一边计算着回常州探亲的时间，看着满脸盆的花生米，将带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和思念亲人的念想，踏上回乡之旅，心中充满着温暖，也充满着期待和希望。

     忘不掉用脸盆盛狗肉的情景——那时我在连队养鸭，远离连队，于是我们俩放鸭的就养了一只小土狗，一是可以驱赶黄狼子和野猫之类，二是作个伴。虽是小狗食量很大，每餐都要一碗米饭。我们自己都吃不饱肚子，那能喂养小狗，不满一个月就把小狗开水烫了。到食堂里取了点无锡酱油和其他作料，到菜园里拔了些大蒜苗，烧了有半脸盆的红烧狗肉。明月映照下，两个放鸭的围着脸盆，放开肚皮吃，一边吃一边说：吃啊，腰伤没有了！吃啊，腿伤没有了……。我们那时不知有食补一说，只听老人讲吃狗肉能治老伤，俩人大快朵颐，吃的津津有味，这也是我人生中吃的最多和最香的一次，多少年后，还常常回想当时的情景。当年与我一起吃狗肉的放鸭伙伴——王三宝前几年因病已离开了，心中不免多了一丝愁怅和遗憾。

     有一年，大雨过后。两个放鸭的在大条沟里用土作坎，把沟里水放掉，沟里尽是各色的鱼在翻滚，这些都是从鱼塘里出逃的鱼，整整捞了二大木桶鱼。我们邀请了许多同学、朋友到鸭棚里作客。这次发挥“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团队精神，有的到食堂取作料，有的到菜园拔大蒜、有的到营部购酒—当时是大瓶装的“雷司令”，烟台出品的白葡萄酒、有滨海生产的“五堤浆”，酒淳味香。各位就餐者自带盆筷，没有桌椅、放在地上的几只洗脸盆散发出诱人的馨香，旁边是小河流淌、树木青青、微风吹拂，远处不时传来鸭子的呜叫。鱼香味鲜，没有污染（那时不知道污染是何物），是一次真正的野炊。几十年后，老知青再聚会，还津津有味的提起这些往事。

     10年后我带着这只搪瓷脸盆返回了常州老宅，这只脸盆又继续为大家庭服务。以后家中陆续添置了铝面盆、塑料盆、不锈钢脸盆……，这些脸盆轻巧、又不易破碎，而搪瓷脸盆一不小心落地，咣咣一声心惊胆战，一大块搪瓷就剥落了，搪瓷脸盆受到了冷落。20多年前老宅拆迁了，家中把与我有关的物品捆扎在一起，通知我取回去，不取就当垃圾处理了。于是我回老宅把属于我的物品取回家，其中就有这只搪瓷脸盆。

     前些天整理旧物品时，这只旧搪瓷脸盆又冒了出来，以前在农村忙于生活，回城后又忙于家庭，从未认真重视和观察这只搪瓷脸盆。经过了几十年的生活磨炼，重新审视这只搪瓷脸盆，却发现了新意。这只搪瓷脸盆图案是三条鲤鱼在水里游戈，一行红字“鱼儿离不开水”，盆底有1968年上海搪瓷二厂出品的印记。三条鲤鱼是用凹凸工艺压延在盆底，放满一盆清水，鱼随水波，三条鲤鱼就“活”了起来，在水中灵动，妻子说，图案很吉祥，象征年年有余。“鱼儿离不开水”一行字使我想起了一首民谣“鱼儿离不水、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富有哲理的文字也反映了一个时代信念。

     这只斑剥的旧搪瓷脸盆历经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已成为家庭生活中的一件有意义的“艺术品”。每次拿出来欣赏都会有一番新意，又会想起10年的农场生活、又会想起自己大半辈子的生活坎坷，又会感慨人生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