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阳,我和先生回了趟成家桥。
成家桥位于横山桥镇东面,村与桥同名。前两年兴修水利时,老桥被拆,如今一座崭新的水泥桥横跨在水面上。我站在桥上,看着桥下河水汩汩,不由想起了那座泥土摞摞的老桥。 老桥始建于民国十六年,是一座毫不起眼的石头桥,低矮、温顺地伏在水面上。整座桥只有一个石孔,桥体由大小不一的黄石浇筑而成。石桥旁原有一个码头,青石条高高低低因势而搁。石条罅隙里,冒出两三枝狗尾巴草,夏天时毛茸茸地触脚。长着青苔的田螺藏在石条下,无忧无虑地汲取着清澈河水里的养分。虾在水里嬉戏,等手匍匐过去时,早已快速弹开。 新嫁娘的我,每每揽了一竹篮的衣服,来河边洗涤。远处有机帆船的“突突”声,码头上的人赶紧起身。载着石子的机帆船,拖着沉重的机身,小心翼翼地驶过桥孔,白色的浪花四下溅开。村东头的小姑娘,经常在码头上刷小白鞋,笑脸似桃花般灿烂,多年后,我们成了同事。 遇到门房大哥去转田头,谈及老桥,他说,老桥由成氏祖宗集资建造。河对面是广袤的农田,旧时村民每次去田里耕种劳作,都需绕一大圈。为方便种田,村民们决定在河面上架桥。决议通过后,在族长的呼应下,村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门房大哥说,他祖上穷,孩子多,饶是如此,还是省出了口粮,换成银元,支持造桥。他奶奶纵是一介女子,也不甘人后,做完家务后,也和男人一样背石头造桥。大哥小时候经常帮奶奶敲背捶腰,奶奶说,那是背石头落下的病根,但她不后悔,这是为子孙后代造福的事,值! 承载着历史使命的老桥,和门房大哥一样淳朴、卑恭的老桥虽已湮没在历史中,但我这个外来的媳妇都会时时忆起,谁又舍得遗忘? 微风吹过,风中浓缩了百余年的光阴。新桥没有造在原址上,原来的老桥处,河水汤汤,空无一物。但老桥就像长了藤,在我的目光中蔓延开来,上面有草有土。我仿佛听到了三伏天的夜晚,村民们三三两两在老桥上乘凉时的聊天声,聊庄稼的长势,聊居家过日子的琐碎和满足。我仿佛听到了以往发大水时,村民们一呼百应,扛了沙包去河对面筑坝,快速跑过石桥的脚步声。 多年前,有位精通易经的老先生走过成家桥,大发感慨,此村要出好几位教书先生呢!成家桥的确出了好几位教育工作者,远至四川的高校,近至南京的南师附中,我和先生,那个刷小白鞋的小姑娘,都在为家乡的教育事业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公公说,从成家桥走出的有才爷爷,对横山桥镇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这位爷爷解放前去上海当学徒,在厂里加入了共产党,并在解放战争中保卫了工厂。解放后,他考入大学,毕业后,几易工作,走上领导岗位,最终在外经委退休。改革开放后,横山桥的纺织业欣欣向荣,每有家乡的业务人员去找爷爷,他总是大力支持,为家乡发展牵线搭桥。 大多数的村民都像门房大哥那样,一辈子向土地刨食。桥北是祖祖辈辈生儿育女的村庄,桥南是供养村民的农田,成家桥是纽带,历经沧桑,却不改初衷。 桥南的田地前些年被承包种树了,我和先生漫步林间,阡陌纵横,树高及人,空气中透着淡淡的清香。路边一排的海棠花树枝上,红色的花苞影影绰绰,白色的樱花如雪压枝,修剪过的梨树上,新添了一个个小花苞。楝树经历了严寒的摧残,树叶一片不剩,累累果实却依旧挂在树枝上,一串串抱团而垂,在碧蓝的天空下特别醒目。深冬时一身深黄色的水杉干枯了,那些曾经铺在地上似油画中飞出来的叶子,早已碾落成泥。香樟树一年到头绿意盎然。不远处的一丛树林里,鸟儿啁啾,清脆悦人。树底下,有一簇簇野草,我钻进树林,想在野草里寻觅几棵荠菜或马兰,却未找到,大概新土里没有那些野菜的种子吧! 欣慰的是,泥土还在,就像老桥,尽管被拆,新桥已造好,上面“成家桥”三个大字,依然能让人缅怀追忆。 (作者系横山桥高级中学教师)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