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仓桥（作者供图）

       打小身居江南水乡，对桥本就熟悉，从这张发黄旧照片可清晰看到：怀抱幼小孩子的我，背后隐见座高大三孔圆洞桥，据史料记载，该桥始建于宋代天禧年间，明代曾重建，名谓广济桥又叫西仓桥，至今有千年历史。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的婚房就安在大运河畔座小院里，所以才能留下这历史瞬间；桥堍北边有条小石板路，商店民房毗邻行人来往频繁热闹；菜场理发店，老虎灶澡堂子药房诊所旅馆等等，可说样样齐全。但最多的还是饭店和船上用品商店；附近码头停泊各类船只，还有轮船班船的旅客上下，由此更显车水马龙。

       那天去理发，听店里位老师傅说；“咱爷时代就在此开这剃头店了，自古此地有不少木行，所以做木材生意商人很多，当然米行豆行等也不少，真热闹呢！”记得小时有年冬天，我曾偶来此溜达过；见码头边上搭了不少茅竹棚子并由毛毡盖着，里面堆满乌菱，莲藕，还有甘蔗梨子等各种水果；“那是季节性货栈，过完年就撤掉了！”老师傅边刮着我脸边对我说。改革开放后，码头上更是堆积如山，但细看物资，大都建材和南北货为多。

       常抱着年幼孩子来此遛达，登上高高桥面站在石栏旁环顾四周：运河两岸平房众多且大小不一，桥下河床看来不很宽也不太直，黄澄澄诨浊浊河水，可一年到头向东流淌。河里异常繁忙：载满建材煤炭的木船，水泥机帆船，轮船拖驳船队，日夜卟卟卟来往穿梳不息。经济迅猛发展，黄金水道京杭大运河，此时脉博跳动的比以往任何时代都快负荷都重。

       星期天正在院里洗尿布，耳边忽听到远处几声“噢……喔鸣”嘶叫，高昂如火车引人入胜，放下手中事我跑出小院朝河面张望，见远处有股如黑牡丹花般浓烟由西往东蔟蔟滚来；原来是艘船舷结实烟囱高耸、船身被浓烟熏成黑黢黢的蒸汽机小火轮，正空咣空咣往此驶来，蒸汽机哧咕哧咕不停喷着白雾，船尖上有人站着执根长长标杆不停往河中间伸去，并侧身向驾驶员不停打着各种手势，原来他正测着前方水深 。

       空咣！空咣！小火轮旁若无人轰轰驶来，船头像把利刃将河面劈成两爿，之字形水浪泛着层层涟漪，激起的波涛阳刚冲刷两岸，河面搅得晃荡晃荡，结实石驳将涛峰迎头痛击，水涯顿撞如天女散花四下飞溅，由此往返生生不息。每到复杂河段，驾驶员或用汽笛声或用高音喇叭作出相应回应，浓重快速北方口音像在念咒语，吼声音在两岸回荡。过桥洞时小火轮放缓航速，蒸汽机哧吭哧吭像老人咳漱。

       小火轮龙头后面拖着大咕噜铁驳船队，船仓装的全是鸟黑油亮煤炭。混身黑糊糊船工们大声说话同时，还用吊桶将河水提上冲刷宽铁甲扳。说实话，如今大运河里航行的基本是柴油内燃机轮船，这种燃煤蒸汽机小火轮实属罕见，所以让人看的目瞪口呆流连忘返 ！

       有时，来往大小船队实在太多太密，很快拥成一团在桥洞前后轧起档，此时所有船只动弹不得，船队更是寸步难行，上下尾追如同被粘住竞排好几里路！船家们也只好耐下心等待，因为不一会，年轻水警们就驾着快艇赶来疏通航路。但有时情况极其复杂，譬如遇到翻船搁浅等事故，那更难马上恢复航行，弄不好几天后航路才能松动。妇女们闻讯却蛮高兴立刻穿戴齐整，挎上竹篮拖儿带女下了船。别看平常难得注意的船家女们，下了船模样还真有番不同风韵；个个身姿结实健美，走路左右摇摆姿态风情万种；这是长期在船上生活养成的习惯。

       女人们边用甜腻腻腔调问路，边用略带羞涩眼神四下打量周围，踽迤来到桥东小街上就各自分散，下来各商店都能见到她们倩影。叽叽喳喳选东瞧西买这买那，不会手中大包小袋大摞，大呼小喝后嘻嘻呵呵满载而归 。

       袅袅炊烟的中午，男人们盘腿坐在船仓顶蓬盖板上，边喝酒抽烟边叽里瓜拉说着话。船工豢养的那些大小狗们，此刻也不闲着，站在船舷上很起劲互相对吠。偶有几位年轻妇女手拿水桶，怯生生来到咱们小院里，有位长者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想向你们讨点自来水用用，行吗？”对此大家相当热情，马上指着院中那水龙头说：“没问题，尽管来放，你们尽管来放噢！”听了此话，妇女们滿心喜悦立刻行动 。

       不过放滿了水她们就走了，且从不多要。一到枯水期，常有载满物资船只在桥洞前搁浅！这时船工们一面焦急地大呼小喊，一面用槁竹拼了命支撑着船身想将船脱离险境。有人干脆脱光衣服蓬地声跳进冰凉的运河里，用尽了力气去推开那沉重并倾斜的船体。周围航船舵工们见了，也不敢再贸然抢档争进桥洞，全都放缓速度循规蹈矩小心翼翼 。

       有天上午，我将液化气钢汽瓶扎在自行车后面沿堤骑去换汽。谁知轮胎忽被石子砒了下，慌乱中听到车后蓬声巨响，随后哐啷啷！刹车回头一看：坏啦！钢瓶从车架子颠下，正骨碌碌往路边滚去……停好车我立马朝其方向扑去，但为时晚矣！眼睁睁见它一蹦三跳掉进河里！急忙追踪去处，可混浑河面哪看清呢，像见它翻滚几下后一浮一沉顺着水流向下游淌去！站在堤岸上我傻眼了；“哎呀，这下子真没辙了！”心中顿时沮丧 。

       此时堤岸北则幢平房里，有位老伯刚好出门，见状便转身回去，眨眼功夫从屋子里拖根带铁钩长粗竹杆，然后一路小跑来到前面堤岸豁口上，此地有个阶梯码头。

       登登登！见老伯一气跑到最贴河面那级码头稳稳站住，然后伸出那根长竹杆，我也气喘吁吁赶过来站在堤岸上张望；见钢瓶从汹涌运河上游颠浮过来，就在其淌过起刹那，老伯举起竹杆向前猛地一扎，那钩子便准准扎在钢瓶铁栓上，然后呼地下将它拖到岸上，我悬着的心就此落地 ！

       弄清这位黑脸长鬓身体健壮的老伯，他是在运河边上长大的，从小练就身好水性。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打年轻起他就专事河里打捞救援工作：“这算个啥喔！我这辈子打捞上来的东西数也数不清，光说被我救上来的人吧，有多少？连自已也记不住罗！ ”

       老伯边乐嗬嗬将钢瓶还给我，边大大咧咧对我说。千声万谢中告别这位好心老伯将钢瓶牢牢扎紧，我又跨上自行车… 

       有年秋天闹干旱，河水严重枯竭行船骤然减少，河面顿时安静了许多。午饭后我抱着女儿与老婆一起来到岸边散步。河水虽明显浅下去大截，两岸边露出片片干涸河泥，但跑建材运输的船主们却仍忙碌依旧，只是多搭了几条宽长跳板，哼哟哼哟将建材从船上批批地往岸上卸，可想此时建筑行业有多忙碌 。

       瞧的正起劲，耳边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小朱！小朱！”“朱老师！朱老师！”急忙朝码头下低头循去：见靠河岸这边条狭长旱路上，有支由四五位男子组成的队伍正往此走来。仲秋午后天还很凉，但见他们却全穿了短裤光着膀子，赤了脚弯着腰头部冲着地。细看每人身上都斜背根粗壮纤绳，正一步紧跟一步很吃力地慢慢朝前迈来！见位蓬发年轻壮汉虽满脸大汗，但仍很努力地抬头咧嘴，吱着雪白牙齿边拉纤绳，边举着黝黑手臂冲我老婆直挥连连叫唤！看、见他脸上露出惊喜笑容，情绪好像激动！见了似乎熟悉脸庞，老婆马上想起这位汉子是同班同学，且也姓朱！十多年前初中毕业时，我老婆分配当了老师。而这位船工子弟的男生，按当时规定仍只能回到船上去子承父业，没料意外相遇！但他边笑着与我老婆简单询问几句，边拉着纤绳，在我们脚底姿势丝毫末变地用力拉着，一步步缓缓离去。顺着这条粗粗的纤绳延伸向前看去：见它正与河中间那艘船身吃水很沉木船桅栏紧紧相联，这船虽航行蹣跚，但航向却很坚定。

       多年后老同学们聚会，老婆回来对我说：“当年挥汗如雨，拼了命埋头拉纤绳的位男同学，如今巳是拥有几支庞大船队的运河运输大鳄！”我听了感慨不已 ！

       每到洪水泛滥的夏天雨季，古老的大运河，像被人狠狠打肿了脸般突兀宽阔高涨；那急湍如泻浪涨河水，从上游一路汹涌流淌到此座桥洞前，在此形成上下对应很高落差，桥洞内，河水高低骤流速泻；考验舵工行船功夫关键时刻到来！顺水行船要注意：千万可不能偏离航向，否则，将有撞到那虽坚实，但毕竞有干年历史的老石桥墩上，造成船毁人淹事故可能。逆水行舟，那些小吨位水泥机帆船小木船更要多加小心！弄不好，船还未到桥洞就会有被那股激烈涡流旋转卷进去，导致人船失控沉到河底危俭！连那些依仗大马力柴油机，样子气势汹汹，隆隆巨响威风的内燃机龙头，有时也会被强劲水势落差顶的，只能在桥洞前直打旋旋！

       所以不管白天黑夜里，这些貌似强大家伙要通过西仓桥洞前，总预先发“呜……呜……”高昂鸣叫以壮其胆！

       有时半夜忽地连响几声，把熟睡中的女儿惊醒！它身后那条如长龙般拖驳船队上，船工们在相互传递着“注意！过桥洞啦！”“扳艄！”“推艄！”等如吼般信息。南腔北调吆喝声与稀里哗啦哗拉拖槁动嘈杂声，即刻响成一片！现在似乎还在我耳边回荡！但这些早成历史瞬间；京杭大运河市段拓宽那年春天，我家搬走了。

       再见到这条新京杭大运河时，市内河道早巳通航。站在新建宏大钢斜拉桥上极目楚天：河面比原来至少放宽三倍之多！整个河道阔绰笔直，水浪滔滔气势宏伟，船舶全天侯航行旱涝全无碍。六百吨级以上铁驳船只来往畅通无阻。永远结束长期以来因航道太狭，船队互相尾追粘联常抢道轧档，还因天旱河水太浅，不得不靠人工拉纤的航行历史 ！

       新河两岸航示标记配套齐全，座落在市区段那几座钢骨架桥梁，跨度弯成大穹形，桥墩高大坚固。原先住的那座小院址，现在巳成运河外航道。两岸全用大块齐整花岗岩砌起了坚实，垂直石驳岸。沿外运河，石驳岸上还筑起两米多高几十公分厚的防洪墙。而那座高大古老，历史鉴证味实足的三孔西仓桥，被拆掉后按原型重建于东郊公园供人们游览参观，据说在不久的将来，政府有计划在原址恢复此桥，到时我定会专程再去看看……（文/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