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常州多数还记得健康浴室，但习惯上仍称其“八仙浴室”。与常州浴室、复兴浴室一样，它是本市当时为数不多的国营大浴室，且地段也好，往西往南拐是南大街，东边紧靠红星剧院，再往东就是人民公园，马路对面是甘棠桥副食品商店；二是浴室功能相对齐全，除有几个大堂口外，还有男女盆汤淋浴；三是可叫外卖，浴室旁有条小弄堂叫金鱼弄，穿过去不远就到双桂坊，那里大麻糕小油条、小笼馒头、豆腐汤、粉丝汤、牛肉锅贴，还有马福兴的面条、馄饨，等等，各色美食应有尽有。

　　如有浴客存心想摆阔气，人从热腾腾浴池上来，还湿漉漉让男服务员擦拭身子时，就可以悠笃笃地说：“哎哟，肚皮好像有点饿咧蛮，不晓得介头有嗲吃？”乖巧的男服务员一听，马上笑嘻嘻回应：“哎哟，方便方便，但不晓得你今朝想来点，为你免费服务！”边说边用干毛巾将其上下擦拭干净，同时用企盼眼神看着他。

　　其实他不会去亲自跑这腿的。再说这里也走不开人，八仙浴室楼上楼下有好几个大厅，每个厅里有好几十张浴榻，每天从中午12点开张，晚上12点结束，期间基本人满为患；逢年过节前或星期天，每张浴榻前还不时站着多位客人，这还不包括在外面长凳上的……

　　说鱼有鱼路，虾有虾道，如此服务自有办法。其实叫门口小贩们去办就行了，平常买他们的香烟水果瓜子花生就是了，加上逢年过节帮他们塞几个亲朋好友过来洗澡，他们还不乐意效力啊。

　　当时我家离常州浴室较近，所以很少到八仙去洗澡。文革中有段日子，我们住人民公园对面那幢房子“闹革命”，所以光顾机会相对多些。不过很快，我们从1968年起就被撵到农村待了10年，直到1978年以后才纷纷调上来。

　　听说有位同学被分配在此，这可是好“资源”。有一天我们就结伙去拜访顺便洗把澡。

　　果见这位人高马大的男生，此刻正在叉衣服扔毛巾，气昂昂叉衣模样还真有那回事！后知他的师傅是一位还俗老和尚。“叉衣服，绞热毛巾，还有吆喝都有技巧。譬如扔毛巾就很有讲究，看看客人实在太多了，这把热毛巾扔过去要让客人明白请早点离去，而老弱病残热毛巾就不可频扔……”见他像周仓持青龙箍月刀般持叉侃侃而谈，大家大笑不止。未料话还没说完，他就跑到堂口突然扯喉大喝“八仙厅35号——揿——脚……”如瓮头里发出响声在长廊久久迥荡。在校从不大声说话的他，现在高吭地比长坂坡上张翼德还高八度！浴室服务项目有擦背修脚，敲背掏耳朵，还有推拿按摩，当然费用另付；澡资最低通铺几分钱，另分几档收费不同；消费最高的恐怕是盆汤，可我从来没去洗过。

　　搞清他年近半百的师傅就要回到寺院，我们恍然大悟！说起此事并不稀奇，文革初期所有寺庙基本被封，和尚尼姑被红卫兵揪到学校进行审查。我校也弄来几位老和尚，一起关在操场后面的体育室里。别看这些平常气势汹汹的初中红卫兵啊，上来趾高气扬吆五喝六，好像蛮杀，可不久就领教和尚的厉害了。他们要么一声不吭，对所有问题装聋作哑一口回绝；实在逼急了就冒句 “你们这些小把戏啊，其实什聂也不懂噢！”大都是苏北口音，“出家人万念俱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下来你撬他牙齿也不会再理会。

　　最最厉害的是一位年长老和尚，他对任何人都惘若无闻，整天闭眼合掌盘腿打坐不吃不喝，模样像升了天，但胸脯仍一鼓一鼓，对红卫兵送的麻糕他瞧也不瞧！可时间一长，这些十五六岁的小青年们沉不住气了，“真要饿刹只人哈伲呱襄格办？”于是被自己吓得六神无主，想想后怕。可这烫手山芋是自己拿来的，又是无法无天年代，谁肯来撩这馊豆腐呢？挠头抓耳终于想出个台阶，强迫和尚尼姑们还俗……

　　所以后来不久，工厂，还有服务性行业被迫还俗的和尚增加了不少。但文革一结束，他们就全被落实宗教政策，基本都回到原来岗位了。（文/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