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个世纪80年代初，父亲就在自家的责任田里种甘蔗了，甘蔗本是热带植物，引进到江南水乡，不知能否适应?当时村上的一些人或观望、或议论，看好此事的人好像不多。当年父亲第一个在冬天种下抛天麦时（直接把麦种撒在稻田里，待到出苗后，再翻地挖沟，是当时推进的一项农业新技术)，情况也差不多，在刚刚分田到户的一个传统村庄里，这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话题新闻，好在第二年就增收了，当会计的父亲毫无保留地分享了经验，随即就有几户也加入了。我当时在小学读书，虽不懂大人的事，但隐隐也有些担心。

　　父亲并不多言，只是和母亲一起精心侍弄着那三分地，母亲或许也有自己的想法，但她总是无条件地支持父亲。起先要把地整平了，把土敲碎，再搭出一行行宽约半米的垄子，两边再挖出浅浅的沟，以便于排水。接下来要挑选粗壮匀称的青皮甘蔗切成段，每段大约四十公分长，关键是在每个节眼上都要有新芽，这样才能长出新枝条来。春天来了，父亲便开始种甘蔗了，他把甘蔗埋进施足了有机肥的松松的土里，再覆盖上塑料薄膜，太阳晒着，不多时日，就看到绿绿的嫩芽冒出来了，待到把塑料薄膜掀掉，远远看着，很像是玉米秧子，只是它的叶边上有细密的毛刺，不小心划过，就会留下一道血印子，很疼。甘蔗不爱化肥，如果甘蔗长得粗粗的、咬上去嫩嫩的，淡而无味，可能就是用了化肥。夏天到了，甘蔗长得挤挤挨挨，更茂盛了，我便和母亲一起去拔草，还要打枝，既要除去根部的叶子，让它长高，还要细细观察把那些多余的枝条砍掉，以保证留下最好的，甘蔗根头甜，确实是有道理的。天上骄阳似火，人钻在甘蔗林里密不透风，汗如雨下，即便戴了护袖，手上被划出几道是常有的事。清理过的甘蔗林整齐挺拔，茁壮成长，绿叶错落有致，随风摇曳，正如诗中描绘的青纱帐甘蔗林一般。

　　霜降过后，甘蔗的叶子由青转黄，父亲常去田头转转，砍下一支先让我们试吃，春华秋实、苦尽甘来的滋味似乎都在其中了。村上的孩子也眼馋，父亲照例会送一些给他们尝尝，也有带上半簸箕稻子直接来换的，这样的父母已是很大方的了。收割好的甘蔗又要经历一番精挑细选，然后放到在地势高处早就挖好的土坑里，盖上稻草覆上土，透气保暖过冬。等到第二年春天，再拿出来到各个乡间集市去卖。有一次去亲戚家赶集，谈起这些往事，父亲曾说：那些年，它就是你们的学费。

　　（二）

　　后来，我去邻乡的一所中学读书，从此开始了我六年的寄宿求学生活。记得有一天，门卫师傅通知，有我的一个包裹。我很意外，学校离家有十多里地，父母每天辛勤劳作很忙碌，他们是无暇来看我的，更少有东西要送。当时每月要交八元的生活费，这对于我家来说已是不小的开支，一个月的伙食全包了，我已是很知足了，也不好意思再向家里额外要些什么。我到了门卫一看，是一只白色的塑料包，里面装了一节节粗粗的甘蔗，皮已经刨干净，我心中很高兴，这是我家自己种的，包甜。待到放学后，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宿舍，和同学们分享了这甜蜜的滋味。此时女生也不必多顾忌吃相，一阵咔嚓声过，地上渣已成堆，真过瘾。袋底渐渐空了，我发现里面还粘着一张折叠好的便条，连忙打开一看：甘蔗大家吃吃。虽然字迹已模糊，也无署名，我一看就知道是父亲的笔迹，当时也无多大感触，同学看过也一笑了之。

　　又到秋季，我的咽喉炎总是发作，家门口的水果店就有榨好的甘蔗汁卖，我总是端上一杯，让新鲜甘冽的味道滋润我。三十多年过去了，细细回味，不只是甘蔗的清甜依旧，而父亲朴素的教诲让我心生感激，有一次和父亲提起，他笑了笑说，早已记不清了。到如今，我依然不知道那包甘蔗是谁送来的，是隔壁的大伯上班正好路过，还是后门的婶婶上街顺带捎来，要不就是父亲亲自送来的？也许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