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家住麻巷,麻巷是江南小城常州的一条普通小巷。我依稀记得,小巷里错落有致地铺着圆润的石子,冬天不滑,夏天不泞。孩子们在窄窄的巷子里玩耍,嬉笑声在两侧高墙上碰来碰去,很久很久才能落在巷口的梧桐树上。 那棵梧桐树高大粗壮,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下一方空地,有3个石头墩,表面磨得很光滑,少说也有几十年历史了。那时候,石头墩周围常常聚拢一些人,谈天说地侃侃而论,这里成了小巷一景。 麻巷东首的几爿小店,装饰简朴却很温馨,顾客多聚人气,和气生财啊。 清晨,小吃店里的香味和腾腾的热气飘满小巷。一群上学的孩子围着小方桌,一边喝着热乎乎的豆腐汤,一边打闹玩笑着。这时,热情朴实的店主大伯会关切地催促孩子们:“快喝吧,别迟到了!” 剃头店很小,一把不知是哪个年代的转椅,一面有些花了的大镜子,还有一个旋转时“吱嘎吱嘎”作响的吊扇。剃头的老师傅和善可亲,无论男女老幼,他都一视同仁,热情相待。他操着剃刀和剪子,剃出各种发型,让顾客们满意。 杂货店的店主叫王三,大人小孩都尊称他“王三叔”。他50多岁,成天系着一条绛红色的长围裙。每到节假日,前来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他忙得不亦乐乎。我经常走过杂货店,看他店里的生意。彼此熟悉以后,也会闲聊几句。有时忙不过来,他也会要我帮忙,我很乐意在一旁打杂,助他一臂之力。 小店旁有一座小院,住着一对年轻夫妻。入夏以后,高高的柳树探出墙头,它们垂下的条条缕缕,不是胡须,是随风飘舞的“绿丝带”。院子里,是几间低矮简陋的房屋,玻璃窗户擦得整洁光亮。狭窄的过道边,栽种着青菜、韭菜、白菜等时令蔬菜,窗台上摆满了色彩缤纷的花卉,令人感到温馨怡静。往里院看,有辆三轮车停在那里,车上放着铁制的油锅、煤球炉、食用油瓶等。早上5点,小夫妻就蹬着三轮车奔向农贸市场,丈夫炸油条、妻子做煎饼,各管一摊忙碌起来。午饭过后,丈夫还得走街串巷收购废品,直到天色抹黑才回家。妻子在家料理家务,分拣整理物品。日子过得虽清苦,但小院里始终是舒心的。丈夫外出,妻子总要倚着院门目送他骑上三轮车,夜幕降临的时候,小院门上一盏小小白炽灯的光,为丈夫照亮回家的路。 小院隔壁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了“七十二家房客”,大都为外来务工者。环卫工人、瓦木工、水暖工、绿化工、保安员等无所不有,做各种小买卖、小食品的人更多,数不胜数。虽然来自天南地北,共同的生活经历使他们亲密无间,有难必帮。每家的小屋都整理得有条不紊,窗明几净,门前即便有一小块土地,也要栽上几根葱,种上几棵菜的。每逢双休或节假日,这里更显得和美闲适,有的相聚打牌下棋,有的扎堆逛大街,有的约着做针线活,也有情侣掩藏在角落里谈情说爱。巷中央有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奶奶,她帮儿子拖大4个孙子孙女,家庭生活很清苦。她家隔壁住着一户“双职工”家庭,父母带一男孩,父母经常加班加点晚回家。有一天夜幕降临了,父母还没回家,老奶奶见男孩仍在家门口徘徊,就喊他过来一起吃饭,稀粥就着咸菜,男孩吃完了还用舌头将碗边的稀粥舔干净,吃得好香啊。后来这情形又发生过几次,男孩的父母执意要上门表达谢意,老奶奶看见了一挥手:“远亲不如近邻,这点小事算个啥呀!” 麻巷也有身世显赫的大户人家,房子是清代嘉庆元年进士吴光悦旧宅。这幢旧宅不知什么时候住进不少人家,我有两个同学曾住在这里。吴氏在京曾任内阁中书,最高官至江西省巡抚。这座府第共5进,每进6间,后面还有占地近5亩的花园,每进房屋依次前低后高,寓以“步步高升”的意思。这座有着300年历史的建筑,10多年前政府为了保护文物已移建别处。旧宅实在大,小时候来这里玩,像进了迷宫,稍微不注意,拐错一个路口,就迷失在另一个枝繁叶茂的走道里。但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很乐意不断迷失在其间,这样的“迷失”是那样充满了迷幻色彩和情调,一处不经意的景色,一只招摇过市的肥猫,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惊喜。不过我有时也会很刻意地在迷路地方做标记,用以加深印象。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