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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糕不是糕

时间:2019-02-02 16:43来源:未知 作者:张戬炜
譬如“糕”。糕,发明较晚,上古时期没有这种食品,因此,后来的人,搞不清楚糕这东西从何而来,用什么食材制作,定义的标准是什么。说个故事——

     所谓“风俗”,就是此地与那地的人,生活习性不一样。广州人喝的是凉茶。西藏人喝的是酥油茶。云南人喜欢普洱,喝一口如入深山、通体舒泰。江南人喜欢龙井,喝一口如入桃源、飘然欲仙。与食品有关的此类可称“风俗”的情态,一地一景,趣味可谓盎然。

     譬如“糕”。糕,发明较晚,上古时期没有这种食品,因此,后来的人,搞不清楚糕这东西从何而来,用什么食材制作,定义的标准是什么。说个故事——

     唐朝大诗人刘禹锡,史称“诗豪”,写起诗来豪情万丈。人家诗人逢到秋天,都悲悲切切地“悲秋”,这个喜欢自称“刘郞”的,看着不爽,拿起毛笔写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一落手就是千古名句,果然豪气逼人。某天,想写一首诗,中间要用到“糕”字。想来想去,古人留下的文献里,好像没有“糕”字。心中一凛,豪气顿失,放下毛笔,算了,不写了。

     大人物做事要小心,否则容易被后人笑话。宋朝的宋祁看到这事后,笑话刘老前辈说:“刘郎不肯题糕字,虚负诗中一世豪。”意思是你豪、你豪、你也有不敢豪的时候!然后,宋人王楙《野客丛书》卷六“周礼中言糕字”条,记下了这个笑话——

     宋景文公曰:梦得尝作《九日》诗,欲用糕字,思六经中无此字,遂止。故景文《九日》诗曰:刘郎不肯题糕字,虚负诗中一世豪。

     以一个现在的常州人的眼光来看,刘老师是对的——“糕”这事比较复杂,《说文解字》里,都没有这个字。换言之,汉代以前,汉人还无法定义什么东西叫“糕”。一首诗才几个字啊,与其用错,不如不用。万一用错,有口难辩。例如:常州人把明明是面粉做的饼,叫做“糕”,就是一件难以辩清的事。

     民间约定俗成,糕,是米粉做的,如年糕、炸糕、糍糕、粘糕、重阳糕、云片糕等等。面粉做的,一般称“饼”,如油饼、脆饼、大饼、蜜饼、麻饼、蒸饼、鸳鸯饼、老婆饼、龙凤饼、五福饼等等。常州的邻居泰州,地方特产有泰州麻糕,是米粉做的。还加入核桃白糖芝麻粉等,香传四邻。常州人不信这道理,偏偏把面粉做的饼,叫做常州麻糕。查了一下,此种偏执,国中仅有。

     这块麻糕,非但名称,就是制作标准,亦可谓偏执。人家做饼,一般用的都是素油,也就是植物油,常州人偏偏要用猪油,俗称“荤油”。常州地面上用素油做的饼,或曰麻糕,常州人另给一个名字叫“回教麻糕”,属于《红楼梦》里的副册,名列十二金钗之外。

     人家做饼,发酵面团搓揉按压,形成坯料,就进红泥炉中烘焙去了,常州人要把面团擀扁推长、推长擀扁若干次,然后包馅。甜麻糕包入绵白糖,咸麻糕包入咸板油、葱末。再然后,从左至右,或者从右到左,怎么顺手怎么卷,卷成一团。千万别以为如此一卷,就可以算做麻糕了。要再擀扁推长、推长擀扁若干次。每擀扁一次,就叠起一次。叠到几十次后,原始面坯已经薄如宣纸、透如蝉翼。

     如是,常州麻糕才算初步成型。然,偏执的常州师傅还有要求,认为此麻糕人称“常州大麻糕”,大者,到底有多大,是个问题。于是合伙商量,像瑞士人做手表一样,定出行业标准,具体到厘米。目前常州大麻糕的标准尺寸是,厚1厘米、长17厘米、中腰宽12厘米。看看,区区一块麻糕,弄到如此精细,亏常州人想得出。

     一般情况下,这块麻糕只要洒上些许芝麻,就可以入炉了。常州人不买账,些许芝麻,那叫小肚鸡肠、丢人现眼。既然芝麻能提升糕点香味,那就来他个慷慨激昂、血脉贲张,全部洒满!洒上去的芝麻会掉下来,怎么办?好办,饴糖用热水调成汤,粘乎乎的,往麻糕上刷一层,再洒芝麻,全部粘住。说常州大麻糕,那17厘米长、12厘米宽、标准计算约204平方厘米、去掉圆角等等地方,至少也有170平方厘米的表面积上,只见芝麻不见面坯,决非妄言。

     合格的常州麻糕,出炉时刻,如《红楼梦》里脂粉队中的姑娘丫头一样香味扑鼻,其色泽润黄而不焦黑,口感香酥而不滞腻,食者能亲身体会到的,唯有“酥、香、松、脆、肥”,此时此刻,信无他哉。

     常州的麻糕,原来不叫麻糕,与别处一样,也叫烧饼。据说清代咸丰年间,距今已有一百七八十年了,常州城中有个长乐茶社,老板叫王长生。茶社自制烧饼,很受欢迎。只是茶社的烧饼,是茶客用的点心,形制较小。某天来了个推独轮车的,与王长生较劲,说你这烧饼,我一口一个,吃得不消渴。茶社正在河边桥头,来往的人五花八门,难道就没人嫌你小气?王长生来劲了,说要大还不容易,我做个大佬你看看!一出手就端出了约170平方厘米的大烧饼。没想到,这块大烧饼如同智能手机,上市立即打倒传统手机,常州城里的吃客群里成为网红。思维创新立马见效,王长生认真起来,甜佬咸佬的馅心加二奉承,擀扁推长的工艺升级,芝麻直接洒到满。为了区别于别家只洒了些许芝麻的烧饼,起了个名字叫“大麻糕”。从此,常州烧饼历史结束,麻糕开创了新局面。

     刘禹锡老师当年因为《说文解字》里没有“糕”字,怕说不清什么是糕,不肯落笔写诗,结果被后人讪笑。没想到的是,常州人偏偏为刘老师出了一口气,愣是将“糕”字弄混了。若宋祁地下有知,脸是要红一红了吧。 

(责任编辑: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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