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端午要吃粽子锅里煮的鸡蛋,起于何时有何说道,均不知,只知打记事起就是如此。 那时父母工作忙,一年难得有几天在家,连春节都不一定回家过,更何况端午这种没有假期(意味着官方不承认)的民间节日。主持家政照管我们童年生活的是外婆。外婆虽不识字,却会背三字经千字文,那是她童年放牛时,在私塾门外听会的。她的肚子里还有许多故事和儿歌。只是在那个物质匮乏,从上到下嚷嚷“移风易俗”,所有的传统节日及礼俗都被冠以“封建迷信”的帽子被破除了的年代,她从没给我们讲过端午的来历(知纪念屈原是在上学后,知纪念伍子胥则已改革开放,外婆早已作古)。端午吃粽子和粽锅蛋,在她,只是一种上代传下世的时令习惯而已。她总说,平时苦些没什么,逢年过节一定不能亏待小佬,该有的就要有。过节让小佬眼上眼下看别人家小佬吃,既可怜也显得没教养。所以,无论多么艰难,每年端午,外婆都会竭尽全力(那时候鸡蛋都要凭票购买,外婆总是一过年就开始攒鸡蛋——自家鸡生的——和鸡蛋票),保证我们每个孩子能得到10个粽子锅里煮的鸡蛋。 看着外婆忙碌地煮粽箬淘糯米淘赤豆(那时副食种类少且也要凭票购买,粽子只有米粽和豆粽的区别,没有后来那么多五花八门的名堂),嗅着艾草和菖蒲的清香,我们的唾液腺就开始起劲地工作了。端午隔夜的傍晚,鸡蛋和外婆包好的粽子一起下了锅,我们睡了一觉起夜时,仍能看到外婆在炉前加水的身影,早上起床,却看到鸡蛋已经按人头分好。 也许是因为粽箬和糯米的作用,煮了半夜的鸡蛋既不会变硬也不难剥壳还不容易馊,带着粽箬清香的粽锅蛋,蛋白嫩滑呈淡棕色,蛋黄细腻而鲜肥,非一般水煮蛋可比。对于当年总是处于半饥饿状态的我们,是无比珍贵的美食。 弟弟们拿到鸡蛋,会和小伙伴斗蛋取乐。就是每人选一个鸡蛋,用小头或大头相互碰撞,破损的一方算输。假如一个鸡蛋斗碎了别人很多鸡蛋,那就成大王了,鸡蛋的拥有者会很有面子。赢者并不把输者的蛋据为己有,大方的输者在吃掉破蛋时会让对方咬一口。其实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欢乐的气氛。喜欢斗蛋的大都是男孩,女孩子们更喜欢比试谁的鸡蛋袋漂亮。那是大人开始裹粽子时便已经结伴(须一个人抓住一个人编)用五彩纱线自己编的,放上鸡蛋后像一盏小宫灯,挂在胸前煞是好看。 蛋分到手,大弟会一口气先吃掉几个煞煞馋,剩下的留着慢慢吃。小弟则总是因舍不得吃而藏到发臭,让我们大叫可惜!吃鸡蛋时,男孩一般狼吞虎咽几口就没了,女孩却大都喜欢在鸡蛋大头敲一个小孔,然后用一个掏耳朵眼的耳挖子(没有耳挖子就找一根断头的铅(铁)丝把一头用榔头砸扁再弯成90度)一点一点掏出蛋白蛋黄慢慢地品,一个鸡蛋能掏上整整一天,这种匮乏年代特有的吃法,现在的孩子很难想象。 如今物质丰富,鸡蛋更是多得铺天盖地,想吃多少有多少。只是时代不同了,别说年轻人会包粽子的很少,就是会包的老人,面对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各色粽子,也改弦易辙买着吃了。唯有粽锅蛋无买处,成了稀罕之物。幸有好友乐此不疲,年年送我自家包的粽子。我觍着脸得寸进尺,说,粽锅鸡蛋多多益善。如此倒也年年有吃。只是我也成了九斤老太,总觉如今这些用激素饲料催生的鸡蛋,除了个大以外,再无当年散养在外以虫子草籽为食的鸡生的蛋那种香味儿。 而今据说要恢复中华民族的古老传统,各种五花八门的端午古礼都被挖出来了。但公众对此似乎并无多少认同,毕竟,过节的仪式已经被作为“四旧”破掉多年,快节奏的现代生活更让人无法心无旁骛地去做这些事,即使抱着看热闹找乐子的心态参与其间,心中没有敬畏感,仪式便也只剩下一个空壳。举办仪式的地方政府,更多的只是将其作为一种政绩,一种吸引旅游者赚取人民币的手段而已。有着精神寄托的真正的传统礼仪,和童年一样,已经渐渐隐入历史深处,任你千呼万唤,也不回头了……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