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米之乡的江南,水产品向来谈不上金贵。若让时光倒退三十来年,黄鳝泥鳅,甚至螃蟹王,是很难登得了大雅之堂的。想吃了,或钓或掏,虽不说信手拈来,也费不了什么功夫。要不然花上几个小钱,总能拎些回家。 我们生活的矿山,建设于上世纪60年代,员工都是从四面八方调集、招工而来。当时物质条件匮乏,家家户户都养些鸡呀鸭的。说起吃黄鳝,几乎家家都是人吃一半,鸭吃一半。黄鳝开膛破肚后,将头、尾、肚内杂碎连同鳝血拌上剩菜残饭,成了鸭子的美食。黄鳝洗净,再用棒槌砸扁,铰成一小截,加上蒜子青椒红烧,亦可大块朵颐。 生活区四五栋平房之间才一个水龙头,淘米汰菜,洗衣刷碗,甚至清洁马桶都集中在水龙头下的一块水泥地上。家家如此,习以为常。唯独人称海佬的上海佬,叫人另眼相看。海佬是个医生,生得白白净净,清瘦的脸庞上架着副眼镜,斯文得很。海佬很少与人说话,偶尔讲几句,像是鸟语,不太好懂。海佬似乎只是在这块水泥地上刷马桶,其他用水都是在他那间低矮的披屋中“暗箱”操作。据说他家有口大水缸,常常是等水龙头旁没什么人的时候,一桶一桶地把水装进水缸,然后再加入明矾搅拌澄清。对此古怪作派我们是不屑的。这倒也罢了,让我们愤愤不平的是他居然把黄鳝煮熟了划出鳝丝来吃。 兴许是披屋光线太暗,有一次海佬搬出一只方凳,上面摆着砧板和一小碗煮熟的黄鳝。只见他拿起一条黄鳝,一只手按住头,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捏着一把削得很薄的竹刀,中指与无名指压住鳝身,小拇指兰花般地翘着,将竹刀从鳝头处轻轻切入,顺势一划,一条条完整的鳝丝就下来了。剔出的鳝骨呈三棱形,一点鳝肉也不剩。海佬的手法十分娴熟,也许是握惯了手术刀的缘故,握竹刀的手轻巧而灵活,划起鳝丝来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早就听说海佬很会吃,像豆芽掐去头尾啦,豆腐切成小块中间再挖出洞来填上肉馅煎着吃啦。在填饱肚子为天下第一大事的那个年代,真搞不懂他为何如此这般花样百出。 我们这些看海佬划鳝丝的小伙伴把小方凳围了个严严实实。也有好奇而发问的,海佬不但耐心地一一解释,还说出了一大套理论。在海佬那唧唧啾啾的眉飞色舞中,我算是听明白个大概:鳝血有许多营养,把活黄鳝直接煮熟,鳝肉的营养和口味就更好,鳝丝可炒可汆,还可以凉拌,就连鳝骨也能做一碗汤。 大人们听说后依旧我行我素,依旧棒槌起落,血肉横飞。好在黄鳝野贱易得。有几次趁大人不在家,关上门,也学着划起鳝丝来。无论竹刀削得如何锋利,划起鳝丝来,总不能像海佬那般干净利落。黄鳝煮得时间短了,竹刀划不动不说,还折了刀锋;煮得时间长了,鳝肉一块块地往下掉,不成条更不成丝。真是看别人吃豆腐牙齿快。望着狼藉的一堆鳝肉鳝骨,早没了烧而食之的兴致,这倒便宜了早等候在一旁叽叽喳喳的鸭子们。 后来,我们吃黄鳝也不再砸扁而是直接剁成段红烧,说是这样不会破坏黄鳝营养成分。再后来,土生土长的黄鳝渐渐地被养殖场里的所取代,也很少有人再谈黄鳝的营养了。我虽然也吃过些场面,但关于鳝丝的憧憬,就像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责任编辑: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