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黄鱼已绝迹多年。

     此处所说，当然是大黄鱼。黄鱼有大小之分，就像熊猫有大小之分一样。小熊猫没有大熊猫稀罕，小黄鱼也没有大黄鱼值钱。黄鱼味美，捕捞出水就是哗啦啦的票子，因此绝迹。

     据《吴地记》载，阖闾十年（前505），吴王阖闾征伐东夷，遇到风暴，军粮告罄。于是“焚香祷之。言讫，东风大震，水上见金色，逼海而来。绕吴王沙洲百匝。所司捞漉得鱼，食之美，三军踊跃”。专家考证，那一片逼海而来的金色海浪，就是黄鱼群。这是中国人食用黄鱼的最早记载。

     有人翻遍《吴地记》，里面找不到这段话，说上述吃黄鱼的记载是假的。学界有好人，找出原始依据——引文见《四库全书·格致镜原·卷九十二·石首》。

     做学问的事，与吃货们的关系很遥远，远到距离以光年计。还是来谈吃黄鱼。

     黄鱼是群居动物，一群黄鱼有多少，没有人能说清楚。浙江嵊山渔港渔俗馆内，展示有渔民捕鱼的照片与数据——上世纪60年代，江苏、浙江、福建、山东、上海、天津等省市，都设有渔业指挥部。嵊山的陆域面积仅4.22平方公里，1963年冬汛，嵊山渔船总量为16366艘，渔民108206人。1965年，渔民人数达到了155413人。这哪里是出海捕鱼，简直就是火车站春运！

     当时一网捕多少斤鱼？嵊山渔港壹号船老大、年近80的叶永祥说，一网大黄鱼，一般为1000—1200担，丰收时可达1600担。也就是说，一网黄鱼产量在10万斤到16万斤左右。另一位老渔民，也是船老大的沈士开说，1973年，他曾在东海渔场创下纪录。收网时，下船在渔网上走路，如履平地。两条船装了约10吨，网内还有大半。没办法，把渔网丢给其他船，说：“鱼你拿走，回头把网还给我就行。”那一网黄鱼多少斤，至今没有弄明白。

     1974年，宁波海洋渔业公司宁渔707号渔船在嵊泗列岛，用长1500米、深200米的渔网，一网打上120吨（约12万公斤）大黄鱼。6000只渔箱装满，黄鱼还是不计其数、无法收网。无奈之下，割破渔网，让鱼们顺流逃生。一时间，海面方圆几公里，如吴王阖闾焚香祷之后，金光灿灿的大黄鱼金浪滔滔，遁海而去。

     只是，那么辽阔的东海、那么宏大的黄鱼群，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2012年10月《现代快报》载，目前野生东海大黄鱼的批发价，已经达到每斤1500多元。怎么黄鱼卖出了黄金价了呢？

     黄鱼，古人称为鯼鱼。鯼，读zōng。黄鱼就是大海里的傻子——它们脑袋里有两块石头，受声波震动后会脑震荡。它们总是成群结队地招摇过市。它们在海里还高声歌唱，唯恐别人不知道它们来了。所以，听到黄鱼愉快的歌声，就知道要大丰收了。渔民们使用一种叫“敲罟”的方法，就是几十条船一起在网边敲竹杠，发出巨大声响，让黄鱼们集体昏迷，从此无法成群结队愉快歌唱、甚至连男婚女嫁、洞房花烛都不能享受，把无论成年、未成年、或者还在哺乳期的黄鱼们，成建制歼灭、一大网打尽。

     敲罟好啊，好到渔民们心里乐开了花。好到1957年，浙江省大黄鱼的产量为15.82万吨。1974年产量高达16.81万吨。然后，1993年，大黄鱼产量0.019万吨，也就是190吨。约等于当年宁渔707号渔船一网的产量。再然后，没有了。再然后，2009年7月，舟山国际水产城一条4.1斤的野生大黄鱼，以29800元成交。

     遥想当年，因为没有冰箱冰库之类，傻子黄鱼又是极易发臭的货，各地菜场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渔民们“敲竹杠”敲出海的黄鱼们迅速出掉。最便宜的时候，每斤黄鱼货值1角4 分，甚至低到8分钱。坊间戏称黄鱼为“饭鱼”。每到黄鱼季节，居委会的大妈、里弄的积极分子、好管闲事的老头老太，会突然忙碌起来，家家上门、户户招呼，大家快去小菜场买黄鱼啊、去买黄鱼就是爱国啊、吃黄鱼就是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啊。午间傍晚，酥炸黄鱼、豆腐黄鱼、清蒸黄鱼、糖醋黄鱼、糟卤黄鱼、雪菜黄鱼、嫩笋黄鱼之味，飘漾全城。

     众多的烹调方法中，常州人最钟爱的，是雪菜黄鱼汤。此汤烧法简单，但其味甚佳。黄鱼洗尽，入中温油锅。注意，油锅的油，要用猪油。菜油豆油之类，入此汤，口味稍欠。鱼入锅后不能翻身，略煸后闻到香气，入料酒、入葱姜、加水。不用多久，鱼汤就白如母牛初乳、羊脂白玉、阳光下的白袷长衣。乘热，洒一把暴腌雪菜，青绿如三春碧柳、六月荷叶。此汤此味，于寻常人家，确是入口难舍。

     黄鱼值钱，是肚腹处那一抺金黄。如今的鱼贩，别看小时候读书不认真，如今为了一抺金黄，都拿出上大学读本科的劲头，认真研究化工染色剂、并且活学活用了。此处须告诉看官的是，黄鱼其实不姓黄。黄鱼在大海里自由歌唱时，捞出来都是银色的。要等到天黑了，出水才会有金黄一抺。那一抺人见人爱的黄金色，见不得天光。所以，黄鱼都是晚上被捕出水的。如有人不信，请自行百度，验证一下此话是否可以当真。